第 7 章_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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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昨天的阴云没酝酿出一场雨,清晨一片晴朗。梁承热醒了,洗漱干净,下楼去厨房找凉白开喝。

  乔苑林正在吃早饭,那张生物卷子摆在一旁,趁早晨清醒再加工一遍。

  “小梁,起来啦?”王芮之拿了一个空碟子,“我做了素炒粉,坐下一起吃。”

  梁承说了句“谢谢”,依旧和乔苑林隔着桌角坐。他往卷子上看了一眼,那道选择题的括号里赫然写着个“c”。

  乔苑林转一圈笔杆,用眼神传达出“我才不相信你”。

  梁承的面部肌肉都没动一下,无所谓地收回目光。不足巴掌大的一碟炒粉,很快吃完了,他洗干净餐碟便出了门。

  王芮之拿开乔苑林的卷子,说“别看了,专心吃。”

  乔苑林挑出胡萝卜丝和卷心菜的梗,道“好吃,再放点肉丝就更好了。”

  王芮之怪他挑剔,说“有肉嚼得更慢,人家比你下楼晚都吃完了,你抓紧点吧。”

  “没事,我特意起得早。”乔苑林说,“我们老班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我头上了。我以后不能迟到,起码今天不能。”

  王芮之说“我感觉够呛。”

  “怎么可能?”

  “那你看看表。”

  乔苑林一看手表震惊了,居然和平时出门一个时间,他明明早起了啊?

  王芮之心说架不住你磨蹭,问“还吃么?”

  乔苑林立刻放下筷子,擦擦嘴起身。

  王芮之了然地说“怪不得身上不长肉,没一顿饭能正经吃完。”

  乔苑林背上书包赶紧走,在门口换鞋,系鞋带的时候腾出两秒疑惑了一下,他昨天把球鞋摆得这么整齐吗?

  拿下领带又奇怪了一下,这么漂亮的结是他打的?

  乔苑林没空细想,一出门,原来梁承还没离开,推着摩托一并站在阳光下,人和车都闪闪发亮。

  之前在黑夜看不清,乔苑林此刻多欣赏了几眼,车身有些旧,像二手的,但斑斑痕迹更显得炫酷。

  梁承拿着块拧湿的毛巾,将车座子从头擦到了尾。

  乔苑林往外走,内心一项一项做着排除,公交车要等,出租车会堵,无论怎样都会迟到了。

  除非,像超人送外卖的速度那么快。

  他踌躇着掉了头,好汉能屈能伸,返回在摩托车旁站定。梁承连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问“怎么,迷路了?”

  乔苑林忽略他的挖苦,说“我要下个急单,你能跑一趟吗?”

  梁承说“送你?”

  “嗯。”乔苑林点点头,“我今天不能迟到。”

  梁承说“巷口往东七十米有地铁站,一口气跑过去,不用换乘就到你们学校了。”

  “不行。”乔苑林当即否决,后半句说得有点飘,“我不能跑步。”

  梁承抬起了眼皮,很晒,微眯着眼睛觑了过去。乔苑林的手揣在兜里,指甲悄悄抠了抠指腹。

  要解释一下么?

  乔苑林张张嘴,算了,迟到就迟到吧。

  然而梁承什么也没说,攥着毛巾在车座上用力掸了一下,纤尘飞舞,他一抬腿跨上了摩托车。

  “你答应了?”乔苑林问。

  梁承将毛巾绑在车把上,说“上来吧。”

  乔苑林不喜欢白占便宜,先把价格谈好“怎么收费?”

  梁承回答“打表。”

  “你逗我呢?”乔苑林说,“你这车还能打表?”

  梁承掏出耳机戴上,说“一首歌五块。”

  摩托车飞驰出晚屏巷子,乔苑林紧紧抓着梁承的腰侧。他不单是害怕迟到,还藏有一半羡慕的私心。

  从小到大,他没尝试过刺激的东西,骑摩托对梁承而言稀松平常,对他来说是第一次。

  梁承绕近道走的小路,只有一个路口遇见红灯,刹得有些急,乔苑林连人带书包一齐撞上了他的后背。

  天气热,身体接触就加倍的热,梁承拂开了抓在他腰间的手。

  乔苑林为自己化解尴尬,说“你这车……挺舒服的。”

  梁承戴着耳机,没听见。

  感觉更尴尬了,乔苑林无所适从地垂着手,什么都不抓他很害怕啊……变绿灯了,他摸索半天抓住了自己的校服裤兜。

  摩托车飞快地穿梭,梁承盯着前方,耳边除了音乐和划过的风声,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在瞎嚷嚷。

  倏地,一只耳机被拽下来,乔苑林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大声道“打扰一下!”

  梁承偏头,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我真的不能抓着你吗?”乔苑林显然挣扎了很久,“我都快被甩飞了!”

  梁承的本意是等红灯时松开,上路后当然要抓紧,可惜他给忘了,乔苑林也当真老实得没乱动。

  他反手一捞,捉住乔苑林的手放回腰侧,立刻被抓紧了。

  后半程,那只耳机一直垂在胸前,吹得鼓起的t恤衫被身后的胸膛压平,梁承很不习惯,不过不至于难受。

  摩托车抵达德心中学的大门外,动静不小,引得不少人回头。乔苑林下了车,恋恋不舍地拍了下车座子。

  梁承掏出手机,将播放完毕的第四首歌按下暂停。

  乔苑林问“一共二十?”

  梁承摘下耳机,一圈圈缠在手机上,微信跳出消息提醒,他点开,是乔苑林发来的五十元红包。

  三十元小费,够再来一趟了。

  果然,这位十六岁高中生意犹未尽,说“我晚上八点放学,你来接我吧。”

  梁承“……”

  还多十元,乔苑林说“顺便给我带一份臭豆腐。”

  梁承的粗口呼之欲出。

  乔苑林没给他机会,望见马路对面的一辆汽车,忙道“好像是我们班主任,不说了,我得走了。”

  梁承一个字都没讲,而乔苑林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揣起手机,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旗袍店开门营业,来的顾客是老相识。王芮之给对方量尺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无非是儿女家庭。

  顾客说“你女儿好久没来了,大记者,又出息又漂亮的。”

  王芮之笑道“就是太忙,做记者经常出差,有时候一走半个月,家都顾不上了。”

  顾客说“你女婿是医生,应该也很忙的?”

  “都忙。”王芮之坦然道,“前阵子离婚了,从此各忙各的。”

  顾客有点不好意思,安慰道“还年轻,以后再找一个。”

  王芮之说“随他们吧,我就是心疼外孙子。”

  顾客小声问“记得是生下来就身体不好?”

  王芮之想到乔苑林,叹息了一声,透过窗户望见摩托车去而复返。等梁承进了门,刚才的话题彻底终止。

  顾客夸了句“小伙子真帅啊。”

  梁承大步流星地经过,仿佛这句话与他无关。

  王芮之打圆场,问“小梁,你怎么回来了?”

  梁承外出的时间不固定,说“今天在家待着。”

  “在家?”王芮之惊讶道,“那你送苑林,不是顺路?”

  “不是。”梁承掀帘子上了楼。

  顺哪门子路,他趁天气好擦擦车,根本没想出门。至于这一趟计划之外的跑腿,就当那一碟炒粉的饭钱了。

  梁承回到房间,从墙角的矮柜里拿出一只背包,沉甸甸的,装满了纸质资料和厚重的书刊。

  他挑出一沓,坐在桌前打开那台旧电脑。主机运行很慢,勉强能聊qq,或者查一些补充资料。

  他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摘下眼镜,离开椅子去开了个灯。

  梁承踱到窗边,晚霞把那盆仙人球照成了橘红色,他触摸仙人球的刺,沉浸于刺痛里一点点得到放松。

  手机响,他蜷缩起扎红的指尖。

  梁承看了眼屏幕,接通道“喂,应哥。”

  手机里面的人说“马上过来,盯个人。”

  梁承回答“好,我现在过去。”

  国际(1)班开始第一节晚修,内容很自由,可以小组讨论,也可以去实验楼和图书馆学习,或着单纯地写作业。

  乔苑林打开中国文学的卷子,第一篇文章读到一半,田宇靠过来,问“放学要不要去我家?”

  “去你家干吗?”

  “快月底了。”田宇说,“商量一下本月cas去哪当牛做马。”

  cas是创新、行动与服务的英文简称,毕业前,国际班的活动时间必须达到一百五十个小时。上次服务活动是去动物园清理大象粪便。

  乔苑林读完文章,说“咱微信聊吧。”

  田宇道“微信太麻烦了。”

  “语音电话,怎么样?”乔苑林没有妥协的意思,小声解释的时候带着一点小得意,“今天真不行,放学有人来接我。”

  田宇八卦道“谁来接你?”

  乔苑林放慢写字速度,琢磨该怎么定义梁承的身份?

  租客,田宇肯定会问租客为什么接他放学;超人跑腿,可是跑腿又不等于司机;朋友……也太勉强了点。

  乔苑林想了半天,说“本少爷雇了个摩的。”

  八点钟放学,学生们鱼贯而出。乔苑林惦记着坐摩托,破天荒地利索了一次。

  父母工作忙,小时候都是保姆接他,或者坐校车,只每年生日当天乔文渊和林成碧会来,但也仅维持到小学毕业。

  人潮拥堵,乔苑林站在门卫亭前,目光追着流动的车水马龙。四十分钟后人越来越少,校园逐渐走空了。

  梁承怎么还不来啊,有没有时间观念?不会是忘了吧?

  乔苑林摸出手机,点开超人的头像一愣,五十元搁在那儿,梁承根本就没收他的红包。

  既然没收红包,等于没答应来接他。

  乔苑林白等了一场,打车回家,路上萎靡不振地歪靠着车门。他玩了会儿手机,返回微信再次点开梁承的头像。

  他发了一条为什么不收红包?

  一条街过去了,梁承没有回复。

  乔苑林是不是嫌少?

  乔苑林价钱可以商量。

  乔苑林给你加起步费。

  乔苑林不带臭豆腐也行。

  乔苑林同意么?

  快到巷口了,梁承始终没有回复。

  乔苑林盯着发出去的六行字,怎么这么卑微,对一辆破摩托至于吗?这要是被拒绝,他的脸往哪搁?

  可撤回已经晚了,乔苑林当机立断编辑了第七句算了。

  按下发送的同时,超人回复了一个字——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