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两笔账之一_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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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两笔账之一

  听张迈忽然开口,谋落乌勒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寻思:“此人叫张迈,大概就是博格拉汗提到的那个在断壁上刻字,说什么‘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的家伙了。”轻轻一笑,问:“这位张特使,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特使?”

  郭洛道:“张特使,乃是从长安来的钦差!”

  谋落乌勒心道:“原来是个新到的外来人。最近这帮唐寇忽然变得如此凶猛,怕和这人大有关系。”放声大笑起来:“长安来?哈哈!长安到此只有两条路,两条路都在我汗国掌控之中,这位张特使竟能越飞葱岭天山、伊丽河谷,无声无息地越过我回纥汗国,莫非是长了翅膀么?”

  这两句话质疑起张迈的身份来历,用心十分歹毒,杨定国也忍不住又向张迈看了一眼,张迈沉住了气正想着如何应答,郭师道淡淡一笑,说:“特使如何到达,这是我大唐内部之事,不劳挂怀。”

  张迈松了一口气,谋落乌勒紧追着问:“那么唐军究竟是谁当家作主?我们大汗的旨意,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就传达。”

  这句话乍一听平淡无奇,其实又是极厉害的挑拨,郭师道说道:“我们是大唐子民,当家的自然是大唐天子!我等为臣子的,不过忠勇办事罢了。议和的事情,待我们内部商议妥当,自有答复,这个也不用尊使来操心。”他的立场拿得甚稳,半点也不给对方机会。

  图甘站了起来道:“那好,你们最好商议得快一些,我可没功夫在这里停留太久!”

  张迈微微一笑道:“是啊,还是早走得好,这个地方的风水对胡人不利,来几个死几个,呆得久了,都没好下场。”

  他说的是汉语,图甘听不懂,张迈却注意到谋落乌勒双眼闪烁了一下,心想:“这家伙也许听得懂汉语!”

  郭洛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翻译了过去。

  图甘听这话全无议和之诚意,大怒拂袖而走,谋落乌勒落后了一步,回头道:“各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是要在这碎叶河边继续过日子,还是要到棺材里做梦!”

  两人走后,唐军将领,民部里老纷纷来问消息,郭师道吩咐:“不要慌乱,命军中没有任务的副校尉以上,民部里正以上,六十岁以上里老,以及有职司的几位参军事,到我帐中议事。”

  因考虑要集体迁徙,安西唐军按是否作战部队分为军民两部,在星火砦中就已经完成了编户工作,军队自不消说,民部方面有家室的,一家编为一户,没家室的,五人编为一伍,户有户主,伍有伍长,四家(或四伍)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邻有邻长(或称邻正),保有保长(或称保正),里有里长(或称里正),层层级级,虽是民部,却也实行着近乎军事化的管理。那些俘虏都打散编入民部之中做工,自有邻长、保长、里长层层负责监视、劝化、教育,都是十几双眼睛盯一个,因此不虞有变。

  数十人到郭师道帐中坐定,郭师道便命郭洛将之回纥使者的事情当众说了,众人各有言语,却都是和身边的人议论,说的十分细声,法曹参军事张德喝道:“有什么话且敞开来说,莫学小儿女作絮语!”

  他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是须发半白,为人一丝不苟,执掌法曹,冷眉铁面,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安西军民上下都有些怕他,这时被他一喝,帐中都静了下来,再无一人开口。

  静了好一会,安六忍不住叫道:“大家说话啊!”众人面面相视,却都不想开口做出头鸟,安六道:“好!你们不说,瘸子来说!依我看,别理这些什么使者,看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份上,把他们赶回去就是了!咱们该怎么办,自己做主。”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身在四困之地,北面是荒原山林,南面是沙漠,西北也是苦寒干旱,虽还不是退无可退,但若再退下去,却必定是越退越蛮荒,越穷越困,越困越穷,穷困相因,最后何异于慢性自戕?但若要径向东南,和回纥拼个鱼死网破,说实在的,以我们这点家底南下进击,一开始纵然能出其不意打几个胜仗,但拼到最后,回纥诸部汇聚,大军围拢,多半仍是网尚未破,鱼先死了。所以回纥人的态度,我们是不能不考虑的。”

  说话的是大都护司马刘岸,大都护司马即唐军的参谋总长,此人不过三十出头,但思虑周密,能说十六番胡语,更难得的是心虽细,胆却大,自十六岁至今曾九次乔装改扮深入八剌沙滚,见多识广,视野开阔,碎叶焚城一战中他所出的谋划亦甚多,提出了许多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因此张迈对他印象深刻。

  杨易愤然道:“按你说,咱们就该去向回纥人投降不成?”他只是一个队正,但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功劳甚多,在青年一辈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郭师道破格让他参与这次会议讨论。

  刘岸叹道:“也不用说得投降不投降这么难听。只是妥协而已。回纥人军力强我们何止十倍?又刚刚被我们杀了一员大将,灭了一支骑兵,丢了一个大大的面子,却不发兵来攻打我们?难道真是因为阿尔斯兰善心大发?当然不是!他们也是搞不清楚我们的虚实,觉得倾国来攻我们不划算,只派偏师来打又没把握,所以才和我们讲和。”

  杨易哼了一声说:“咱们大唐子弟,理当策马扬鞭,横扫宇内!现在军马未动,就先去向回纥人称臣纳贡,这算是什么事儿!不行!绝对不行!”

  刘岸又叹息了一声,道:“阿易啊,五六年前的话,我也如你这般轻锐气盛,可天下之事,该勇猛精进的时候勇猛精进,该忍耐妥协的时候忍耐妥协,总不可能永远只凭一股豪情就横扫宇内的。激励士气的时候,话可以说得慷慨激昂,但真要办事时,还是得落到实处啊。”他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我们是杀灭了对方强兵悍将之后,再与对方议和的,可以说是逼和了对方,也不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