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6_鸟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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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6

  这句话廖维鸣问的突兀,恨不得直接怼到温梦脸上。语气却又是诚恳的,叫人根本没办法拒绝。

  温梦一时语塞。

  雪花往下卷,簌簌落满羽绒服。她的嘴张了张又闭上,灌了一肚子风。

  廖维鸣等了一小会,见温梦迟迟没有回应,于是略带伤感的开口:“没事,不愿意就算了,不用勉强。”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

  “没有不愿意。”温梦像是要验证自己说话的可信度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绝对没有。”

  一点星火投进廖维鸣的眼里,“呼”的爆开,成了灿烂的笑容:“那我们说好了,可不能反悔啊。”

  “好。”

  “既然成了朋友,从今往后在学校里,我罩着你了。”

  温梦已经开始后悔了。

  廖维鸣这人说话水分太大,简直比马苏里拉芝士的还要多。甜甜润润能拉丝,快要滴答到雪地上了。

  兴许是怀疑写在温梦的脸上,被廖维鸣看出来了。他眼睛轻微的眯起来,鼻梁皱出一道褶:“你是不是不信我?”

  像张牙舞爪的猫,挠不着人,嘴里只管呼哈的。

  “信信信。”温梦可不想和他掰扯,“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逗你玩呢。”廖维鸣重新笑起来,浅褐色的眼珠里溢出温柔,“快回家吧,天太冷了。”

  公交车确实进站了。

  温梦一路小跑上车,112路开着暖风,内外温差极大,玻璃上蒙着一层雾。她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亮,努力往外看。

  蒙昧的天光里,廖维鸣在奔驰车边上站着,笑眯眯的冲她挥手。

  随着“车辆起步,请扶稳坐好”的声音响起,公交车一股脑往前开去。男生的身影缩得小小的,渐渐隐匿在漫天的雪中。

  怎么会有人能够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呢?一点不会迟疑,一点不会胆怯。

  摇晃的车厢里,温梦被挤得歪七扭八,蒸出一鼻尖的汗,十分疑惑。

  她不能理解廖维鸣,他和她差的太多了。

  廖维鸣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几乎是踩在学生守则上行走。

  比如食堂的饭难吃,他就打电话叫人偷渡肯德基到学校,甚至聚餐的地点还选在了距离打饭窗口最近的那张桌子。

  “汉堡你要板烧的还是劲脆的?”廖维鸣侧头询问温梦,要真实的履行照顾朋友的承诺。

  食堂师傅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挑衅举动,拿着餐勺探出头朝这边看过来,一脸不耐烦,随时要赶他们走。

  “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吧。”温梦有点紧张,“一会儿该挨训了。”

  廖维鸣才不在乎:“怕什么,我这是解决民生问题。鲁迅都说了,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干活。”

  一口锅扣在鲁迅头上,人家明明没有说过。廖维鸣知识点记不清,歪理倒是很多。

  温梦还是犹豫,刚要继续劝他,坐在一旁的李彦诺说:“没事。”

  这两个字好像船上压重的石头,立刻稳住了晃动的节奏。

  温梦突然觉得踏实了,因为李彦诺说在这里吃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她是信任他的。

  “那我要板烧鸡腿堡吧。”温梦没有再提换地方的请求。

  不知道为什么,廖维鸣的声音有点沉下去了:“哦。”

  不过这点沉闷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恢复了精神,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都决定好了吗?那我可下单了啊。”

  “快点快点。”周围一圈同学比他还着急,尤其是乔婕和曲哲。

  现炸的鸡翅拿到手里还热着,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恨不得满嘴流油。几个人吃到把骨头都吸吮干净,谁都顾不上多说什么。

  那天下午的英语周练,温梦拿了满分。

  卷子出分的一瞬间,她对廖维鸣都有点佩服了。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偶尔还是有点生活的智慧的。

  确实吃好喝好,才能好好干活。

  和廖维鸣成为朋友,还有一个温梦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不用再坐公交车。

  往常北京是很干燥的,那一年却像是被捅破了天窟窿,从夏天到冬天,一路没完没了的降水。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又开始下雪了。

  银白的雪花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盖住路灯和井盖,让马路的分界线都变得模糊。

  温梦才睡醒,睁眼就收到廖维鸣的短信:【今天天不好,咱们一起走。我已经接上老李了,你在路口等我们,五分钟就到。】

  她赶紧爬起来洗漱,收拾好书包火速下楼。等穿着羽绒服跑出来时,那辆熟悉的红色路虎已经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一拉开,音响的声浪几乎刺穿耳膜。

  廖维鸣不光擅长画画,还热爱一切艺术,最近特别沉迷重金属摇滚。

  “这是Rammstein的歌,IndustrialMetal的代表作。”他煞有介事的向朋友们介绍起来,“听到金属撞击声和电脑音效了吗?有没有一种鞭挞感?”

  温梦没听出鞭挞感。她只觉得车厢里轰隆隆直颤,而自己要聋了。

  李彦诺明显和她想法差不多:“小声一点,头疼。”

  “你俩真是的,缺乏欣赏美的耳朵。”廖维鸣曲高和寡,只能叹了口气,把音量扭小。

  光是车在路上走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温梦和李彦诺又不爱说话,他决定自己活跃气氛。

  “对了,我昨天看了个笑话。”廖维鸣从副驾驶上回头,兴致勃勃的说,“一个人被蚊子叮醒了,抓了大半宿才把蚊子抓住。正准备就地正法的时候,蚊子求他:别杀我,今天是我的生日——然后你们猜怎么着?”[1]

  没人接话,也不影响他的发挥。

  廖维鸣干脆继续往下讲:“那个人善心大发,把蚊子放在手心,一边拍手一边给蚊子唱生日歌哈哈哈。”

  说完不仅自己笑出声,还要逼迫围观群众也发言:“听懂掌声。”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其实温梦没大听懂,但还是跟着李彦诺一起捧场的拍了两下手。

  廖维鸣满意的做了个手势:“收。”

  “你是不是下周要过生日了?”李彦诺倒是从这个笑话中领悟到了什么。

  “兄弟,还是你懂我。”

  “打算怎么过?”

  “准备办个聚会,你们到时候都得来啊,别找借口。”

  下周放寒假了,补习班又还没开始,时间上确实是可以的。但廖维鸣的生日聚会一定人声鼎沸,温梦光想一想都要社恐。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廖维鸣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里有点孩子气的执拗。

  温梦怕朋友伤心,于是答应了:“我会去的。”

  准寿星果然很高兴:“温梦你想吃什么?龙虾,焗饭还是火锅?我提前叫阿姨准备。”

  李彦诺在一旁淡淡的接了一句:“做题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激动。”

  廖维鸣右边眉毛挑起来:“那你别来了。到时候就我和温梦吃,发照片馋死你。”

  还有几天就要成年的人了,打起嘴仗来依旧不肯认输。

  温梦没有参与这场辩论,因为她正在在认真思索。

  车子拐过几个路口,她终于想明白了:“所以那个人本来没想杀蚊子,只是把想蚊子放在手心上,祝它生日快乐。结果鼓掌的时候,不小心把蚊子给拍死了?”

  合着绕了半天,温梦才搞清楚那个冷笑话的意思,反射弧未免有点太长了。

  廖维鸣克制不住的笑出声,就连李彦诺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温梦再次遭遇社死瞬间,这回还是双重的。她不好意思到把脸埋进手里,使劲搓了搓,面颊烫得快要爆开了。

  而车窗外新鲜的雪里压在道旁的冬青上,绽绿和沁凉的白交错着,生机勃勃。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廖维鸣买个生日礼物?”那天放学的时候,温梦在走廊里喊住了李彦诺。

  “对。”

  该买什么好呢?

  这简直是世界级难题了。廖维鸣物质极大富裕,俨然已经脱离人民群众。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

  “买书吧。”李彦诺想了一会儿,中肯的建议,“他也该学习学习了。”

  中关村图书大厦不远,从附中过去也就几个路口。新建的大楼足足有四层,音像、小说、教辅,一应俱全。

  于是问题细化成了:该给廖维鸣买什么书。

  “送他一套《五三》。”

  “送一套王后雄。”

  温梦和李彦诺站在一层大厅里,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撞到一起,两个人相视一笑。再稳重也不过都是高中生,心里不知道压着多少恶作剧的念头。

  “教辅好像在上面,咱们坐电梯上去吧。”

  “好。”

  一踏入三层,迎面就是小山一样的教辅书。封面花花绿绿,左边一个“冲刺真题500道”,右面一个“强化训练1000篇”,堪称是廖维鸣的受难地了。

  温梦随手翻开一本,油墨混合的味道往上蹿,和她现在的心思一样,飘忽不定——李彦诺就站在她身边,低头认真挑选书籍。指头碾过书页,窸窣作响。

  这是她和他难得的独处时光。

  而温梦很想问一下李彦诺,他是不是寒假要和曾可欣去上同一家辅导班,或者他对曾可欣是怎么想的。

  问题就在嘴边上,她手指卷着裤兜,心脏因为紧张蜷缩起来,有点疼。

  挣扎了好半天,温梦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哪怕只是出于对朋友的独占欲,她也说不出口。

  倒是李彦诺察觉到了她的忐忑:“你又胃疼了?”

  “没有。”温梦慌乱的岔开,随便捡起一个话题,“分班之前,你就和廖维鸣关系这么好了吗?”

  话音落地,她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一紧张就乱说话,这问的都是些什么,一点都不挨着。

  李彦诺没有听出异样,把书放下,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熟的。是有一次生物课随机分组,我和廖维鸣在同一桌。”

  按他的讲述,那节课廖维鸣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不敢解剖蟾蜍,是我动的手。他说为了表示感谢,以后在学校罩着我。”

  好家伙,台词都不带换的,廖维鸣可真是个人物。

  “他挺有意思的,很自由。”李彦诺一语中的,停顿片刻又道,“你觉不觉得他有时候像只猫?”

  温梦连刚刚的窘迫都忘记了,忍不住笑着点头。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感受。

  廖维鸣确实有点像猫,还是时不时炸毛的那种。

  李彦诺见温梦认同自己的比喻,俯身继续挑选送给朋友的礼物。长且密睫毛上沉着光,眉眼放松。神情里短暂的少了些老成持重,多了点本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快乐。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李彦诺是那么冷漠。

  心里话不经意说出来的瞬间,温梦急忙捂住嘴,被自己吓了一跳。李彦诺该不会生气吧,毕竟一件小事被记了这么久,还要翻出来讲。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冷漠?”李彦诺没有愤怒,只是疑惑,看样子是根本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

  话讲了是收不回来的,温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时我想帮你装链子来着,可你不让我碰你的自行车。”

  李彦诺皱着眉头,认真回忆了很久。

  然后他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车链子上有油。”

  怕同学脏了手,所以才不让碰。

  温梦压根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满是水雾的雨天并没有走远,此刻忽的腾起,四下蔓延。绞着人心上发紧,甜蜜里夹着疼。

  李彦诺就是这样,如果别人不问,他是不会解释的,哪怕有误会也不。

  “我们买这本,行么?”他征求温梦的意见,显然思路已经从刚刚的对话里跳了出来。

  整个书堆里李彦诺挑了最厚最沉的一本,看样子是准备好好教育一下廖维鸣了。

  温梦在点头的同时,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李彦诺刚才的自述是不公平的。

  因为切开自律和话少的表征,李彦诺明明也是个生动的人。至少温梦就认为他很有意思,一点都不比廖维鸣差。

  只是李彦诺自己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