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后一枚硬币(1)_鸟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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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最后一枚硬币(1)

  温梦怀孕的消息传到上海。

  隔了快两个月,廖维鸣的父母终于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档,来看望一趟儿媳——当然这里面有一多半原因,是他们要去天津谈生意,顺路经过北京。

  温梦把对方迎进客厅的时候,心里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我本来打算等三个月过了,就坐飞机去上海看您二老的,没想着麻烦爸妈过来。”

  “这有什么,特殊时期嘛,你就别乱跑了,还是要多多休息。”廖维鸣的父亲笑起来,“我们也折腾惯了,一年到头总在天上飞,就没有个闲着的时候。”

  彼此在态度上都有意拿捏得热情,一来一往不算冷落。

  但毕竟之前交流不深,相当于半个陌生人。面子的积极都是浮在水面上的,掀开一看,底下只有尴尬和生疏。

  眼见着寒暄快要进行不下去,廖母想起了什么,打开爱马仕包,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梦梦,你提早点订月子中心,建档也找个贵的医院,这钱妈妈出。”

  温梦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

  肩上微微一沉,是廖维鸣从身后拍了她一下。温梦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和廖维鸣的母亲道谢,小心翼翼地把卡收好了。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廖维鸣的父亲笑地开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大家根本就不熟。

  温梦扭过头,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廖维鸣。对方接到了这个眼神,把话头捡了起来:“爸妈,咱们回头再聊吧。我订了饭店,再不走就赶不上预约的时间了。”

  廖维鸣出手解围,总算结束了这场干枯的对话。

  一行人分两辆车走,廖维鸣父母那辆有司机,温梦上了廖维鸣的车。

  她在副驾驶上坐定,系好安全带,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咱们既然都经济独立了,就别再花爸妈的钱了。还是把银行卡还回去吧,你说呢?”

  廖维鸣转动方向盘,温声回道:“你现在要是不收,他们反而会觉得不舒服。等我爸新楼开盘,我买樽金貔貅送过去就成。这件事你信我一回,真的。”

  每家人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是河床上经久磨圆的小石子。温梦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饭馆离着家不算远,不过十分钟车程。短短的一路上,温梦拿出储物格里的塑料袋干呕了两回。

  没办法,孕早期就是这么遭罪。

  原先喜欢的菜全都变了味道,鸡蛋白泛起一股鱼腥气,海参燕窝那些就更别提了,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温梦吃不下正经饭,倒是意外觉得饭店送的碧根果不错,尝起来甜津津。

  廖维鸣看在眼里,拿起小钳子,“啪”地夹碎硬壳。而温梦成了只松鼠,从碎掉的壳子里咔嚓咔嚓捡果仁吃。

  两个人打起配合战,相当默契。

  一顿饭吃得潦草,也没聊出些什么。饭后廖维鸣的父母的车驶上高速,又从他们的世界中消失了。

  刚才还是四个人的饭局,现在突然只剩下她和廖维鸣,温梦觉得哪里像是空了一些。廖维鸣对此倒是表现得习以为常,心思全在另外一件事上。

  进家之后,他打了个电话,扭脸对温梦说:“我咨询了一下营养科的大夫,他说要是吃得进去碧根果的话,可以试试五谷粉。”

  温梦露出怀疑的眼神。

  廖维鸣这人一向是想到就会去做,说话的功夫已经拿起车钥匙,重新出了门。不大一会儿,就从超市拎回来一桶碧根果和几袋五谷粉。

  热乎乎的米粉冲起来,满屋子都是香甜的核桃味。

  廖维鸣在温梦身边坐下,专注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过了五分钟,温梦没吐。

  两个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廖维鸣心里一舒坦,立刻开始嘴欠:“啧啧,你瞧你喝的,满嘴白胡子。”

  这人时不时就得收拾一下,不然就皮痒痒得紧。

  温梦也不啰嗦了,用指头在嘴唇边上一抹,二话不说就把剩下的核桃粉全蹭他脸上去了。

  这招叫同归于尽。

  “哎——你干什么!”

  笑声响起来,一点点占满了空着的角落。

  三个月后,温梦站在体重秤上,看了一眼脚下的数字。

  。

  孕早期的不适过去之后,她的胃口变得出奇的好,体重开始稳步上升。

  身体浮肿不是什么大事,行动迟缓也可以接受。目前最让她烦恼的,反倒是挥之不去的困倦——温梦最近简直是处在睡不醒的状态里。

  昨天晚上坐在沙发上,才听了两首胎教曲,她整个人就已经迷糊着了。睡得太香、太沉,连廖维鸣是怎么把她抱回床上去的都不知道。

  一天天憨吃酣睡,待产生活过得有点过分安逸。相比起来,老同学们的生活就要精彩得多了。

  曲哲从原单位辞职,入股了乔婕的体育用品生意。两个人合伙开了家网店,小半年下来,流水还算可以。

  乔婕手上有了点余钱,就打算出去嘚瑟一把。为此专门给温梦打了个电话,约她逛街:“奥特莱斯在打折呢,咱们一起去啊,我买单。”

  比起占便宜,温梦显然更想睡觉,拒绝得有理有据:“你好好逛吧,我就不去了。这几天上班太累了,肚子发沉。”

  “肚子沉?”乔婕愣了一下,突然顿悟了,在电话里叫起来,“卧槽,你怀孕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喊声过大,震得温梦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不是不想告诉你,这不是前三个月不让说么,后面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你等着,我马上就来!”乔婕听了,说什么也坐不住了。转头就带着一大兜子婴儿用品,直奔温梦家里。

  一见面,第一个问题:“男孩还是女孩?”

  温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知道,现在都不让查性别。”

  乔婕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温梦昏昏欲睡的样子,发表了一通自信言论:“你怀的绝对是女孩。”

  “为什么?”温梦有点懵。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乔婕怎么能这么确定?

  “你一天到晚这么困,肯定是因为肚子里有个睡美人。”

  温梦无奈地笑了,干脆另起话头,要从沙发上起身:“吃水果吗?家里有橘子。”

  “不了,你快别折腾了。”乔婕按住她,顺手翻动起茶几上的育儿书,好奇地问,“不是还有四个月才生吗,这就看上书了?你这是打算从肚子里卷起啊。”

  “不是我看的,是维鸣在学习。”

  乔婕眼睛都瞪圆了,简直比听到温梦怀孕的消息还吃惊:“廖维鸣?学习?”

  也不怪旁人惊讶。上一回“廖维鸣”和“学习”这两个词挨在一起,还是在高二的晚自习。

  当时廖大师趴在温梦课桌边上,一笔一划地填满练习册。励志要考好大学,至少不能被李彦诺比下去。

  后来大学考上了,太太也娶到了,一晃这么多年,就再也没见他怎么认真学习。

  而眼下茶几上这么厚一摞,又是《西尔斯怀孕百科》、又是《儿科学会育儿指南》、又是《睡前胎教一天一页》的,谁能相信是廖维鸣看的书啊。

  但别说,这些还真就是廖维鸣看的。

  温梦最近的血条太低,随便上个班吃个饭就能清空,经常连动都不想动。而廖维鸣初为人父,又满肚子都是激动,精力多到没处使。原本记录创作灵感用的ipad被他当成了笔记本,草稿和速写替换成了读书心得,写得那叫一个详细。

  不光自己要学习,还要做读书分享会。每天遛狗回来,都要花十五分钟和温梦复习。

  “我今天看了拉玛泽呼吸法,这个对顺产很有用,要早点开始练习。”

  温梦靠在床边上,点了点头:“你说吧。”

  “一共分为五个阶段。第一是轮廓式呼吸……”

  今天的小课堂开讲了。

  只是廖维鸣这边才说了三分钟,就突然被温梦打断:“停一停。”

  她说话时眉头紧紧蹙起,应该是有事发生。

  廖维鸣一愣,连忙把笔记放下:“怎么了,感觉不舒服?”

  温梦顿了下,摇了摇头。

  她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什么。过了很久,似乎确定,又似乎不确定,于是拉起了廖维鸣的手。

  “你也摸一下。”

  掌心下的触感是硬的。廖维鸣疑惑地看向温梦,刚要开口,紧接着——

  咕嘟咕嘟,一阵很微小的震动,像是金鱼在水里吐泡泡。

  “宝宝好像动了。”温梦轻声说。

  不同于之前只有在b超时才能被观测到的心跳,这是第一次可以被触摸到的胎动。宝宝在妈妈肚子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伸了伸脚丫,撅起圆乎乎的小屁|股。

  咕嘟咕嘟,掌心颤抖。

  廖维鸣愣住,久久不能言语,感受着皮肤轻微的起伏。

  隔了一两分钟,震动停了下来。

  温梦松开廖维鸣的手,笑着说:“他不动了,是不是睡着了?”

  廖维鸣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低声对温梦道:“我先去趟洗手间。”

  很快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再出来时,廖维鸣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滴,眼珠有点发红。

  温梦诧异地问:“你洗脸了?”

  “嗯,眼睛有点干。”廖维鸣淡定地回道,好像无事发生。

  他不想解释原因,温梦看出来了。

  她默契地把话题扯回到正轨上:“好吧……你刚刚讲到哪里了?哦对,拉玛泽呼吸法。快继续讲吧,我听着呢。”

  边说边坐直了身子,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廖维鸣果真讲了起来:“第一部分说完了,下面是第二部分。收紧与放松运动……”

  讲着讲着,他突然声音卡住,再也讲不下去了

  温梦扭过头,惊讶地发现廖维鸣正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泪水淌出来。

  他哭了。

  廖维鸣看着情感纤细,但其实很少哭泣。每次遇见再大的事,总是笑笑就过去了。偶尔有那么几次流泪,大多也是因为感冒,纯粹生理性的泪水。

  所以温梦在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时,被吓了一大跳:“发生什么事了?”

  廖维鸣只管摇头,不肯回答她,好像这是一道无解题。

  寂静蔓延,让人焦躁。

  直到几秒之后,小小的躁动在卧室里蓦地响起来,打破了这些无声的泪水。

  噗通,噗通,噗通。

  是心跳的声音。

  不单是她的,也是他的,更是那个由她和他共同缔造的、崭新的生命的。

  温梦侧耳倾听。

  她听到了冥冥之中那道无解题的答案,听到了灵魂被联结在一起时发出的共鸣。

  在这一刻,温梦从未有过地贴近了廖维鸣。

  她伸出胳膊,揽住了男人的肩膀。怀抱是滚烫的,远比言语上的安慰来得更有力量。

  很久后,廖维鸣开口,声音里饱含着热泪:“我真的好高兴。”

  又过了很久,温梦轻声回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