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婚事
春宴设在皇家花苑，男女分席，以一墙分隔。
和虞焕臣分开后，虞灵犀便去女眷那边寻了个不起眼角落坐着。
与此同时，太子宁檀负手登上琼玉楼，身后跟着一个赭衣玉带年轻太监。
“当初斗兽场里搜出那具少年焦尸，胸口确有匕首刺伤疤痕，想来就是那七皇子了。”
太监面白无须，有种跨越年龄和性别阴柔，慢吞吞道，“世间无人能威胁到殿下您地位，何必忧怀？”
闻言，宁檀哼了声：“最好如此。若是让我发现那贱种还活着，你这阉人脑袋也该落地了。”
听到“阉人”二字，年轻太监眯了眯细长眼睛，笑意不改：“不敢。”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让臣转告殿下，今日京中未曾婚配贵女皆在春宴之上，殿下可趁此挑位新太子妃。娘娘还说，虞大将军家嫡女就很适合……”
“立谁都不可能立虞家女人，让母后歇了这条心吧。”
宁檀登上了琼玉楼顶层，临窗而立，将春宴女宾席位尽收眼底，兴致索然地看着那一群妆浓华丽女子。
他面上带着烦躁：“那个虞辛夷我见过，长相也就中上，还大咧咧没有一点女人味。”
“虞家手握兵权，要么连根除去。否则若不能入殿下麾下，始终是个威胁。”
说着，太监目光望向某处角落，眯了眯眼：“听闻，虞家还有个小女儿。”
宁檀顺着他视线望去，不屑道：“大女儿长那样，小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军营莽夫养出来女子，想来一样粗鄙……”
抱怨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宴会最西边角落，瞳仁微张，竟是看得呆滞了。
透过花枝间隙，隐约可见一位妙龄少女袅袅纤腰身姿，乍一看妆扮简朴，不太起眼。
若不是崔暗这个阉人提醒，他险些要忽略过去了。
如今定睛细看，只见微风拂过，花影扶疏，少女隐约露出一点下颌轮廓，已是精致无双。
那搁在案几上手，更是纤白得宛若冰雪凝成。
美人在骨不在皮，以宁檀阅人无数眼光来看，这样女子必是世间绝色。
太监将宁檀痴迷揽入眼中，不着痕迹道：“那位便是殿下方才所说，军营莽夫养出女子。”
宁檀喉间忽然干燥起来，给了太监一个眼神。
年轻太监立刻会意，躬身道：“臣这就下去安排。”
虞灵犀对琼玉楼上事情一无所知，只安静充当一众莺燕女宾背景。
中途皇后和一名老太妃露了个面，代表天家与众命妇、贵女酬酢一番。
期间皇后目光一番搜寻，朝着最边角虞灵犀扫了过来。
虞灵犀忙低头装作饮酒，避开视线。
见了礼，皇后搀扶着太妃离去，众女宾悄悄松了口气，宴会又恢复了最初轻松热闹。
“岁岁，你怎么躲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
唐不离破天荒描了妆，穿着一身烟霞似丁香色襦裙，披帛随意挽在臂间，上下打量虞灵犀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样不好么？”
虞灵犀托腮轻笑，“难不成像你这般穿成神妃仙子似，钓个王子皇孙做金龟婿？”
“没良心岁岁，你还取笑！都是祖母逼我穿成这样，繁琐得不行，胳膊腿儿都伸不开。”
说着，唐不离挨着虞灵犀坐下，笑吟吟凑过来咬耳朵，“还是来聊聊你金龟婿，方才我路过隔壁园子，瞧见薛二郎正到处找你呢。”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爱乱点鸳鸯。
虞灵犀无奈：“我不胜酒力，先走了。”
“一起走。”唐不离正好觉得无聊，便和虞灵犀一起起身离席。
虞灵犀在画桥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虞焕臣，倒是等来了薛岑。
薛岑今日一身月白锦袍，白玉冠束发，一眼看上去清朗如玉，有魏晋遗风，颇为打眼。
“清平乡君。”
他先是有礼有节地朝唐不离一揖，方望向虞灵犀，眼里蕴着浅淡矜持笑意，温声道，“方才太子殿下诏见阿臣，他恐一时片刻不能事毕，让我送二妹妹归府。”
唐不离眼睛在两人间转了一圈，抿着笑道：“你们聊着，我先行一步。”
说罢不顾虞灵犀眼神示意，一溜烟跑了。
虞灵犀没有法子，只得颔首道：“那，有劳岑哥哥。”
薛岑骑马护在虞灵犀马车前，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
他是故意等在桥边。
自从听唐不离说，虞灵犀用春搜猎来鹿皮给他亲手做了双靴子，整场宴会他都神魂荡漾，一颗心恨不能穿透宫墙，飞至隔壁虞灵犀身边。
薛岑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虞灵犀更好女子，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幸运事了。
马车停在虞府大门，虞灵犀踩着脚凳下了车，顺口道：“岑哥哥若不客气，请上门喝一口粗茶。”
薛岑猜想她大概是想寻个机会送靴子，故而相邀，便期许道：“好。”
虞灵犀有些讶然。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薛岑竟然应得这般爽快。不过来者是客，他既然要饮茶，也不好将他赶出去。
正门开着，门外停着几匹装饰华丽骏马。
虞灵犀只当有贵客前来，没太在意，谁知领着薛岑进了门，方见前庭阶前立着两排宫侍，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头装着金银钗饰、玉器珊瑚等物，珠光宝气，奢华至极。
这些赏赐来得太突然了，虞灵犀停住脚步，顿时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厅中，爹娘俱是挂着勉强笑意，客客气气地送一名锦衣老太监出门。
老太监见着虞灵犀，立刻堆出满脸褶子笑意来，连连拱手道：“不愧是能让太子殿下倾心人物，果真才貌双全。虞二姑娘，咱家在这给您道喜了！”
仿佛天雷轰顶，虞灵犀和薛岑俱是僵在原地。
虞焕臣是策马飞奔回来。
马还未刹稳蹄子，他便翻身下马，朝着大厅大步疾行而去。
方才宴会进行到一半，太子和皇后便将他召去文华殿，旁击侧敲打听他小妹年岁婚否。当即他便察觉不对劲，匆匆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
东宫动作很快，赏赐求偶金银玉饰已经堆满了大厅。
而父亲和薛岑站在厅中，俱是一脸凝重。一旁，阿娘悄悄用帕子按压眼角，已经红了眼睛。
气氛压抑得不行，唯一镇定冷静，反倒是虞灵犀。
她今日打扮极其不起眼，也不曾在宴会上出风头，如此还被太子选中，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有人刻意引荐，让太子注意到了她；二是虞家手握兵权，无论她赴宴与否，太子都会为了巩固权势而求娶她。
不管哪种可能，虞家都被迫卷入了党派漩涡之中。
“眼下之景，岁岁想法如何？”最终还是虞将军先一步打破沉寂。
薛岑和虞焕臣目光立刻望了过来，尤其是薛岑，眼底有隐忍担忧。
“阿爹，我不愿。”
虞灵犀眸光镇定，露出浅笑道，“但若只此一条路，我愿……”
“不行！”
“不可。”
虞焕臣和薛岑声音同时响起。
虞焕臣深吸一口气，走过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声音道：“岁岁，你知道为何阿爹至今不愿归附东宫党派么？太子绝非纯良之辈，何况他已有一位侧妃、四名姬妾，将来更是坐拥佳丽三千。深宫步步危机，你这样性子嫁过去，如何自处？”
“只要乖女不愿意，便无人能逼迫你嫁不想嫁人。”
虞将军撩袍坐在椅中，凭空生出一股大将凛然风度，沉声道，“如今只是太子中意，趁着赐婚圣旨还未下来，我们尚有机会。”
“可是，总不能让岁岁假死吧？”
虞夫人环顾屋中那些赏赐之物，心中沉重难安：未来天子要娶她女儿，哪能轻易推脱？
若是假死，女儿便只能躲在偏远之处隐姓埋名度过此生，从此骨肉分离，难以相见。
她这个做母亲，如何舍得？
“虞将军，虞夫人。”
薛岑开口打破沉默，“若想拒婚而不落人口实，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二妹妹……”
“是何办法？”虞夫人立刻问。
虞焕臣脑子聪明，很快接过话茬：“你是说，赶在圣旨前给小妹定亲？”
定亲？
虞灵犀猝然抬首，这又是什么展开？
她张了张嘴，却听薛岑道：“君不夺臣妻，只有如此。”
虞夫人觉得此计可行，正欲颔首，又蹙起柳眉：“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一位知根知底，又称心如意郎君……”
话还未说完，虞将军和虞焕臣视线纷纷落在了薛岑身上。
薛岑顶着两道沉重视线，像是做了一个重要决定，缓缓起身。
明知这样有点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却依旧难掩心之所向。
这次他若不站出来，定会后悔一辈子。
思及此，他不再迟疑，后退一步，在虞灵犀讶异复杂目光中撩袍跪下。
他背脊挺直，朝二老郑重道：“薛岑心悦二妹妹，愿娶她为妻，护她此生周全！请虞将军成全！”
……
金云寺外杏花开得热闹。
宁殷停住脚步，想了想，顺手折了一枝，好奇般至于鼻端轻嗅。
不错，就是这股味道，像极了虞灵犀袖袍间熏染淡香。
回到虞府，他跟着采办米粮队伍进了角门，没有让那叫青霄侍卫起疑。
宁殷扫了眼门外停着、虞灵犀出府专用马车，嘴角不经意一勾。
她回来了。
他垂眸看了眼脚下鹿皮革靴，脚步一转，朝厅中方向行去。
侍婢奴从知道他是主子面前红人，只当他在巡视府中安危，并未阻拦。
转过回廊，却听见两个洒扫奴仆在假山后小声议论着什么。
“你说，咱们二小姐真要嫁给薛二郎了么？”一个人问。
“多半是。今日宫里来了人，送了一堆东西，当时将军和夫人脸色便不太对劲。”
另一个人絮叨回答，“依我看呐，定是宫里哪位王爷主子看上了咱家小姐，将军和夫人舍不得送女儿去那吃人地方，便急着给二小姐定亲，反正薛家早就和咱们虞府有婚约。”
最初那人附和：“也对，薛二郎和咱们二小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差这层窗户纸了。”
聒噪声音远去。
宁殷眼底笑意沉下，顿住了脚步。
前院，隔着桃枝树影，虞灵犀和薛岑并肩走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薛岑白净脸上浮现一层红晕，虞灵犀则蹙眉摇首，似有顾虑。
薛岑急切向前一步，言辞认真恳切，虞灵犀面露无奈，叹了一声。
春日阳光下，朗朗君子与清澈美人如此般配耀眼……
耀眼到，刺得宁殷眼睛疼。
他眯了眯眼，淡漠眸中有未知阴霾隐现、翻涌。
原来，曾划破欲界仙那抹暖光，并不只照亮了他一人。
美丽猎物，也并不只属于他一人。
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指间那枝杏花，他忽绽开一抹讥诮嗤笑，然后转身就走。
风吹动廊下竹帘，带来一股阴凉寒意。
转过拐角，他急促步履渐渐放慢，再慢，最终停在了与阳光割离阴影中。
咔嚓一声细响，他五指攥拢，捏断了手中杏枝，像是捏断某根脆弱颈骨般。
“薛岑么？”
宁殷眉眼隐在竹帘阴影中，淡色薄唇轻启，漠然道，“碍事。”
那就让所有碍事东西，从世上消失好了。
和虞焕臣分开后，虞灵犀便去女眷那边寻了个不起眼角落坐着。
与此同时，太子宁檀负手登上琼玉楼，身后跟着一个赭衣玉带年轻太监。
“当初斗兽场里搜出那具少年焦尸，胸口确有匕首刺伤疤痕，想来就是那七皇子了。”
太监面白无须，有种跨越年龄和性别阴柔，慢吞吞道，“世间无人能威胁到殿下您地位，何必忧怀？”
闻言，宁檀哼了声：“最好如此。若是让我发现那贱种还活着，你这阉人脑袋也该落地了。”
听到“阉人”二字，年轻太监眯了眯细长眼睛，笑意不改：“不敢。”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让臣转告殿下，今日京中未曾婚配贵女皆在春宴之上，殿下可趁此挑位新太子妃。娘娘还说，虞大将军家嫡女就很适合……”
“立谁都不可能立虞家女人，让母后歇了这条心吧。”
宁檀登上了琼玉楼顶层，临窗而立，将春宴女宾席位尽收眼底，兴致索然地看着那一群妆浓华丽女子。
他面上带着烦躁：“那个虞辛夷我见过，长相也就中上，还大咧咧没有一点女人味。”
“虞家手握兵权，要么连根除去。否则若不能入殿下麾下，始终是个威胁。”
说着，太监目光望向某处角落，眯了眯眼：“听闻，虞家还有个小女儿。”
宁檀顺着他视线望去，不屑道：“大女儿长那样，小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军营莽夫养出来女子，想来一样粗鄙……”
抱怨戛然而止，他目光落在宴会最西边角落，瞳仁微张，竟是看得呆滞了。
透过花枝间隙，隐约可见一位妙龄少女袅袅纤腰身姿，乍一看妆扮简朴，不太起眼。
若不是崔暗这个阉人提醒，他险些要忽略过去了。
如今定睛细看，只见微风拂过，花影扶疏，少女隐约露出一点下颌轮廓，已是精致无双。
那搁在案几上手，更是纤白得宛若冰雪凝成。
美人在骨不在皮，以宁檀阅人无数眼光来看，这样女子必是世间绝色。
太监将宁檀痴迷揽入眼中，不着痕迹道：“那位便是殿下方才所说，军营莽夫养出女子。”
宁檀喉间忽然干燥起来，给了太监一个眼神。
年轻太监立刻会意，躬身道：“臣这就下去安排。”
虞灵犀对琼玉楼上事情一无所知，只安静充当一众莺燕女宾背景。
中途皇后和一名老太妃露了个面，代表天家与众命妇、贵女酬酢一番。
期间皇后目光一番搜寻，朝着最边角虞灵犀扫了过来。
虞灵犀忙低头装作饮酒，避开视线。
见了礼，皇后搀扶着太妃离去，众女宾悄悄松了口气，宴会又恢复了最初轻松热闹。
“岁岁，你怎么躲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
唐不离破天荒描了妆，穿着一身烟霞似丁香色襦裙，披帛随意挽在臂间，上下打量虞灵犀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样不好么？”
虞灵犀托腮轻笑，“难不成像你这般穿成神妃仙子似，钓个王子皇孙做金龟婿？”
“没良心岁岁，你还取笑！都是祖母逼我穿成这样，繁琐得不行，胳膊腿儿都伸不开。”
说着，唐不离挨着虞灵犀坐下，笑吟吟凑过来咬耳朵，“还是来聊聊你金龟婿，方才我路过隔壁园子，瞧见薛二郎正到处找你呢。”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爱乱点鸳鸯。
虞灵犀无奈：“我不胜酒力，先走了。”
“一起走。”唐不离正好觉得无聊，便和虞灵犀一起起身离席。
虞灵犀在画桥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虞焕臣，倒是等来了薛岑。
薛岑今日一身月白锦袍，白玉冠束发，一眼看上去清朗如玉，有魏晋遗风，颇为打眼。
“清平乡君。”
他先是有礼有节地朝唐不离一揖，方望向虞灵犀，眼里蕴着浅淡矜持笑意，温声道，“方才太子殿下诏见阿臣，他恐一时片刻不能事毕，让我送二妹妹归府。”
唐不离眼睛在两人间转了一圈，抿着笑道：“你们聊着，我先行一步。”
说罢不顾虞灵犀眼神示意，一溜烟跑了。
虞灵犀没有法子，只得颔首道：“那，有劳岑哥哥。”
薛岑骑马护在虞灵犀马车前，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
他是故意等在桥边。
自从听唐不离说，虞灵犀用春搜猎来鹿皮给他亲手做了双靴子，整场宴会他都神魂荡漾，一颗心恨不能穿透宫墙，飞至隔壁虞灵犀身边。
薛岑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虞灵犀更好女子，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幸运事了。
马车停在虞府大门，虞灵犀踩着脚凳下了车，顺口道：“岑哥哥若不客气，请上门喝一口粗茶。”
薛岑猜想她大概是想寻个机会送靴子，故而相邀，便期许道：“好。”
虞灵犀有些讶然。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薛岑竟然应得这般爽快。不过来者是客，他既然要饮茶，也不好将他赶出去。
正门开着，门外停着几匹装饰华丽骏马。
虞灵犀只当有贵客前来，没太在意，谁知领着薛岑进了门，方见前庭阶前立着两排宫侍，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头装着金银钗饰、玉器珊瑚等物，珠光宝气，奢华至极。
这些赏赐来得太突然了，虞灵犀停住脚步，顿时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厅中，爹娘俱是挂着勉强笑意，客客气气地送一名锦衣老太监出门。
老太监见着虞灵犀，立刻堆出满脸褶子笑意来，连连拱手道：“不愧是能让太子殿下倾心人物，果真才貌双全。虞二姑娘，咱家在这给您道喜了！”
仿佛天雷轰顶，虞灵犀和薛岑俱是僵在原地。
虞焕臣是策马飞奔回来。
马还未刹稳蹄子，他便翻身下马，朝着大厅大步疾行而去。
方才宴会进行到一半，太子和皇后便将他召去文华殿，旁击侧敲打听他小妹年岁婚否。当即他便察觉不对劲，匆匆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
东宫动作很快，赏赐求偶金银玉饰已经堆满了大厅。
而父亲和薛岑站在厅中，俱是一脸凝重。一旁，阿娘悄悄用帕子按压眼角，已经红了眼睛。
气氛压抑得不行，唯一镇定冷静，反倒是虞灵犀。
她今日打扮极其不起眼，也不曾在宴会上出风头，如此还被太子选中，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有人刻意引荐，让太子注意到了她；二是虞家手握兵权，无论她赴宴与否，太子都会为了巩固权势而求娶她。
不管哪种可能，虞家都被迫卷入了党派漩涡之中。
“眼下之景，岁岁想法如何？”最终还是虞将军先一步打破沉寂。
薛岑和虞焕臣目光立刻望了过来，尤其是薛岑，眼底有隐忍担忧。
“阿爹，我不愿。”
虞灵犀眸光镇定，露出浅笑道，“但若只此一条路，我愿……”
“不行！”
“不可。”
虞焕臣和薛岑声音同时响起。
虞焕臣深吸一口气，走过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声音道：“岁岁，你知道为何阿爹至今不愿归附东宫党派么？太子绝非纯良之辈，何况他已有一位侧妃、四名姬妾，将来更是坐拥佳丽三千。深宫步步危机，你这样性子嫁过去，如何自处？”
“只要乖女不愿意，便无人能逼迫你嫁不想嫁人。”
虞将军撩袍坐在椅中，凭空生出一股大将凛然风度，沉声道，“如今只是太子中意，趁着赐婚圣旨还未下来，我们尚有机会。”
“可是，总不能让岁岁假死吧？”
虞夫人环顾屋中那些赏赐之物，心中沉重难安：未来天子要娶她女儿，哪能轻易推脱？
若是假死，女儿便只能躲在偏远之处隐姓埋名度过此生，从此骨肉分离，难以相见。
她这个做母亲，如何舍得？
“虞将军，虞夫人。”
薛岑开口打破沉默，“若想拒婚而不落人口实，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二妹妹……”
“是何办法？”虞夫人立刻问。
虞焕臣脑子聪明，很快接过话茬：“你是说，赶在圣旨前给小妹定亲？”
定亲？
虞灵犀猝然抬首，这又是什么展开？
她张了张嘴，却听薛岑道：“君不夺臣妻，只有如此。”
虞夫人觉得此计可行，正欲颔首，又蹙起柳眉：“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一位知根知底，又称心如意郎君……”
话还未说完，虞将军和虞焕臣视线纷纷落在了薛岑身上。
薛岑顶着两道沉重视线，像是做了一个重要决定，缓缓起身。
明知这样有点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却依旧难掩心之所向。
这次他若不站出来，定会后悔一辈子。
思及此，他不再迟疑，后退一步，在虞灵犀讶异复杂目光中撩袍跪下。
他背脊挺直，朝二老郑重道：“薛岑心悦二妹妹，愿娶她为妻，护她此生周全！请虞将军成全！”
……
金云寺外杏花开得热闹。
宁殷停住脚步，想了想，顺手折了一枝，好奇般至于鼻端轻嗅。
不错，就是这股味道，像极了虞灵犀袖袍间熏染淡香。
回到虞府，他跟着采办米粮队伍进了角门，没有让那叫青霄侍卫起疑。
宁殷扫了眼门外停着、虞灵犀出府专用马车，嘴角不经意一勾。
她回来了。
他垂眸看了眼脚下鹿皮革靴，脚步一转，朝厅中方向行去。
侍婢奴从知道他是主子面前红人，只当他在巡视府中安危，并未阻拦。
转过回廊，却听见两个洒扫奴仆在假山后小声议论着什么。
“你说，咱们二小姐真要嫁给薛二郎了么？”一个人问。
“多半是。今日宫里来了人，送了一堆东西，当时将军和夫人脸色便不太对劲。”
另一个人絮叨回答，“依我看呐，定是宫里哪位王爷主子看上了咱家小姐，将军和夫人舍不得送女儿去那吃人地方，便急着给二小姐定亲，反正薛家早就和咱们虞府有婚约。”
最初那人附和：“也对，薛二郎和咱们二小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就差这层窗户纸了。”
聒噪声音远去。
宁殷眼底笑意沉下，顿住了脚步。
前院，隔着桃枝树影，虞灵犀和薛岑并肩走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薛岑白净脸上浮现一层红晕，虞灵犀则蹙眉摇首，似有顾虑。
薛岑急切向前一步，言辞认真恳切，虞灵犀面露无奈，叹了一声。
春日阳光下，朗朗君子与清澈美人如此般配耀眼……
耀眼到，刺得宁殷眼睛疼。
他眯了眯眼，淡漠眸中有未知阴霾隐现、翻涌。
原来，曾划破欲界仙那抹暖光，并不只照亮了他一人。
美丽猎物，也并不只属于他一人。
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指间那枝杏花，他忽绽开一抹讥诮嗤笑，然后转身就走。
风吹动廊下竹帘，带来一股阴凉寒意。
转过拐角，他急促步履渐渐放慢，再慢，最终停在了与阳光割离阴影中。
咔嚓一声细响，他五指攥拢，捏断了手中杏枝，像是捏断某根脆弱颈骨般。
“薛岑么？”
宁殷眉眼隐在竹帘阴影中，淡色薄唇轻启，漠然道，“碍事。”
那就让所有碍事东西，从世上消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