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_骄阳似我
奇鹫小说 > 骄阳似我 > 第三十四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三十四章

  我短短二十二岁的有生之年,从来没听过这样一句话,让我——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没睡好……

  即使睡着了,也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有一次梦见了庄序。

  其实不能说梦见他,因为他始终没有正面出现在我梦里。

  我梦见我和姜锐在舅舅家的小花园,我充满信心地问姜锐:“怎么样,是不是差不多了,快用你男生的角度帮我分析下,现在表白是不是把握很大?”

  姜锐比我还有信心:“你早该冲上去了,还刷什么好感度,我姐用得着吗?”

  然后就是我神采飞扬地走在去找庄序的路上。

  接着我就被热醒了。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万分庆幸今天心血来潮多盖了一条毯子,不然接下去就是表白被拒的那一幕了吧。

  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一幕。

  虽然当时我并不觉得难堪,甚至毫不灰心,信心十足地立刻就做好了下次再战的准备。

  真正难堪和灰心是在知道容容和他的关系之后,是在发道歉短信却没被回复之后,是在他冷眼看着我被容容指责之后,是随着时间累积后的每一刻……

  说起来,那时候我也是小心翼翼地做过计划的……

  认认真真地收集他的资料,问他的青梅竹马他的爱好是什么,让姜锐帮我旁敲侧击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晚上躺在床上和自己对照,一会笑一会发愁……

  林屿森说他通宵论证年度计划……

  也是这样吗?

  我爬下床,拿出手机,翻出在上海时,他发给我的照片和短信。

  夜色下的黄浦江,阳台上的半杯红酒,原本毫无感□彩的画面,此刻看来,忽然就让人感觉一阵阵的酸涩。

  “在想年度计划怎么调整。”

  他的短信这样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后来他说,“我让你挑”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曾经那么的喜欢庄序,可是如果让我跑去跟他说,我和容容之间我让你挑,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林屿森,为什么能用那么坚决的口吻说出那样的话?

  我放下手机,趴在桌子上,明明困意浓浓,可是我知道,今晚我又睡不着了。

  睡眠不足的结果是一上午都没精打采的,幸好今天……领导不在。中午到食堂吃饭,食物的香气都没能振作起我的精神。

  “曦光,你这次去上海参加婚礼,不会又跟林副总闹不愉快了吧?”

  我猛然一惊,刚刚夹起的菜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

  殷洁顿时心疼得不行,“哎呀!你这个浪费食物的,红烧肉这么好吃你都舍得扔掉,嫌有肥肉就不要点啊!”

  谁嫌有肥肉了……我还不是被你吓的!好好吃饭忽然讲什么关键词啊!

  羽华看到桌子上掉的红烧肉,也对我投以谴责的目光。“就是,嫌太肥你给我和殷洁好了,新来的师傅烧的红烧肉很不错的,外面好多饭店烧的都没这么好吃。”

  “高薪聘请的嘛。”殷洁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公司不是从今年一号开始增加每顿的餐费补贴了嘛。哎我说,公司现在这么大方,马上年底加薪的幅度也不会低吧?”

  “难说,听老员工说去年基本没加。”

  “今年第四季度效益这么好,应该不会了吧,林副总的风格跟以前的领导又不一样,你看人家一来食堂都好吃了。”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吧?要总部审批的。”

  看话题转到加薪上去了,我暗暗松了口气,谁知吃完回办公室的路上,殷洁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曦光,你又怎么得罪副总了?”

  “……没啊。”

  “那前天他叫你去做会议记录,你装肚子痛跑厕所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做好的东西都塞我这,一起让我送给林副总签字是怎么回事?”

  “是啊。”羽华在一旁补充,“上次我和你一起坐电梯,林总一进来,你立刻看脚丫子干嘛?还没到楼层你就跑了干嘛?”

  我才想问,你们观察这么仔细干嘛呢!

  我只是不想锻炼小心脏不可以吗?

  我默默地看了她们好几秒,终于在“灭口”和“堵住她们嘴巴”中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怎么样,松鼠桂鱼和鸡头米?”

  “你别试图转移重点!其实我看你不像得罪了副总,不会是……哎呀,你揍我干嘛?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啊,你做贼心虚!”

  殷洁正嚷着,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走到边上接通,方医生悲愤的声音立刻传来:“小聂啊,请我吃饭吧!我要跟你爆料,师弟那个混蛋,说帮我写论文的,现在直接挂我电话啊,他过河拆桥!”

  于是晚上我放了殷洁和羽华的鸽子,和方师兄面对面地坐在了观前街的某家酒楼里。

  “混蛋,我帮了他这么多忙,他说挂我电话就挂我电话!小聂,你一定要认清他人面禽兽心的真面目!”

  “让你住院十天呢,是他干的,我医德很好的。”

  “……”

  “还有他硬赖在医院跟我们讨论病例,当然,他也帮我写写病历和出院诊断什么的……还有什么?哦,一起吃饭?这些都是他干的你肯定知道了,拐你参加师妹的婚礼这种无耻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

  “……不用了。”我迟疑了一下,“不过,那个,方师兄……你真的是来爆料的吗?”

  方医生眨了眨眼睛,“哎哟”了一声,“小聂你跟我师弟混久了,有长进啊,不错!”

  他毫无被拆穿的窘迫,笑眯眯地说:“我呢,纯粹是无聊,顺便他现在这副样子,我怕影响我的论文的气质啊,你懂的!”

  ……其实不太懂,论文还有气质吗?

  我戳戳无意中被我夹过来的鱼头,“他……跟你说了啊?”

  “他这个人闷骚得很,当初要不是要我帮忙没办法,追妹子都不会跟我说的,现在的情况嘛,用得着说吗?”方师兄哼哼唧唧的,“打电话给他,一个字,‘忙’,就挂了,这明显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原来还真有江东父老……

  方师兄好奇地瞅着我,“小聂啊,我师弟你还看不上,你得多高的眼光啊。”

  “……”

  话说我为啥要跟林屿森的师兄,在这里讨论我的感情问题啊,但是,方师兄这么一副二兮兮八卦兮兮的样子,我竟然觉得毫不违和是怎么回事?

  “福利也是要缴纳保险金才能享受的。”我低声说了一句。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不劳而获更让人不安了。

  “什么福利?什么保险金?小聂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了呢,这深奥的感觉,越来越像我师弟了啊。”

  “……师兄,吃鱼!”

  我殷勤地用公筷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给他。

  方师兄吃饭的速度飞快,两碗饭下去,他一放筷子,心满意足地说:“那,今天我值夜班,就不送你了啊,我发消息给师弟了,一会他来了代我送你回去。”

  我目瞪口呆了好半天:“师兄,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方师兄一点都不羞愧地说:“是吗?哎呀不好意思,我们外科医生吧,平时做手术太精细了,生活中呢,就特别的简单粗暴。习惯就好!”

  一边听着他胡说八道,我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林屿森,他正穿过嘈杂的大堂,向我们走来。

  方师兄随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又啧啧地回过来:“看见没,我师弟,当年拎个饭盒去吃饭,都能帅倒一个食堂啊,如今虽然老了点吧,但也不减当年风骚有没有?!小聂啊,你想想,要是把他拿下了,当年我们一整个医学院的师姐师妹都会不远万里地对你羡慕嫉妒恨,那多么的带感!激不激动?爽不爽快?”

  “师兄,别吓她了。”

  伴随着和悦的语声,林屿森已经走到了近前,浅灰色的大衣不经意地擦过我披在肩膀上的发丝。

  我陡然觉得整个空气都不一样了。

  他把大衣脱下搭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姿态优雅地坐下来:“我还没吃饭,介不介意我把剩下的吃了?”

  “今天小聂请客,她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啊。”

  我连忙摇摇头,然后就开始盯着自己碗里的鱼头,认真地研究要怎么把它吃下去。

  没等我研究出个眉目,方师兄就抹抹嘴跑了。林屿森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好像饿狠了似的。也是,临近年底,公司的事情本来就多,扩建厂房的事情又出了点问题,他还要跑上海总部开年度会议,张总又不管事,他是很忙很忙的……

  如果不是他这么忙,我也不会躲他躲得那么顺利……

  “走吧。”

  “啊……好的!”我连忙站起来,伸手要拿钱包,却被林屿森一手按住了。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今天第一次与他目光相接。

  明明是短短的瞬间,可是我忽然就注意到好多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比如说他的睫毛居然很长,于是显得眼睛特别的深不见底。

  “我来。”

  “可是,今天是我请方师兄……”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我,“以前跟你闹着玩,现在都摆明车马了,难道还能让你买单?”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默默地收回了手。看着他刷卡付账,跟着他走出了酒楼。

  寒冷和热闹一齐扑面而来。

  我稍微瑟缩了一下,林屿森看了我一眼,“我停车的地方不远。”

  “哦。”我应了一声。

  走了几步,林屿森说:“今天他找你,我事先并不知道。他说的那些,你不用太在意。”

  不用在意吗?

  “他说,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用住院十天。”

  林屿森“啊”了一声,莞尔,“原来是越级打小报告来了。”

  “真的是这样?”

  “是啊,那时候心急,医德顾不上了,什么不平等条约都答应了。”

  我又没法接话了。我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林屿森的坦然跟……无耻啊,我还以为他起码会不好意思一下呢。可是,却忽然想到好久以前的自己,喜欢一个人,好像也是这么的坦率和直接。

  我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我最早认识的是林屿森,会是什么样子?

  我会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是他先喜欢我,还是我先喜欢他?

  两个人都这么的直奔主题,会不会一拍即合……

  那大概也很好……

  “要是我先认识你就好了。”

  话音一落,我就懊恼了,怎么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这话实在是,不怎么妥当。

  真是的,我现在怎么一碰见林屿森就举止失常呢。

  果然,林屿森长长久久地沉默了起来,路边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他的神情显得格外幽深而难以揣测。我有些不安,刻意地找话题说:“你要帮方师兄写论文?”

  他隔了一会才回答我,有些淡淡地:“嗯,他的论文跟我之前研究的一个课题相关,我给点意见而已。”

  我忽然想起一个久远的疑惑,“方师兄,知不知道你……”

  林屿森迅速地领会了我的未尽之意,依旧淡淡地说:“知道,之前我在高速上出车祸,离苏州最近,直接送到了他的医院。”

  我忽然有点恼方医生了。

  “那他还叫你写论文!”这不是揭人伤疤吗!

  他有些意外地侧过头,蓦地笑了,阴翳的感觉一驱而散,“直面手残的人生啊。矫情一年多也就够了,难道矫情一辈子?”

  我微微怔住。

  这个人,总是无时无刻地,不经意就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势。

  “其实这几天我反思了一下。”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那天我太冲动了,把你吓到了。”

  他忽然就跳到了这个话题,我装出来的自然顿时销声匿迹,有点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有。”

  “哪里没有,才这么几天,黑眼圈都出来了。”他看着我的目光温柔又自责,“曦光,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说那些话,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我猛然站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就好像……我自己曾经说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容容在一起,不然我不会那样跟你说。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

  猛然间一股心酸就重重地袭击了我。

  这世界最不该有的道歉,就是为了自己的喜欢而道歉。

  “不要这样说!”

  我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喜欢很珍贵,虽然我不敢接受,但是,我很珍惜很尊重很感动,为此坐立难安辗转反侧是因为无以为报,并不是避之不及。

  但是口拙如我,此时竟然只能一再的重复,“不要这样说。”

  他好像也怔了几秒,大概我的反应吓到他了。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懊恼,竟有几分束手无策的样子,“好了,我不这样说。不过,我说什么了?害你都快挂眼泪了。这么爱哭?”

  “不要道歉。”

  “好,我不道歉。我只是……看你躲我躲得很辛苦,”他笑了一下,“以后我不这样了,我保证。”

  “那你也别躲我了好不好?这样你累,我配合让你躲,也很辛苦啊。”

  呃?

  难道这几天我成功避开他竟然不是因为我聪明机灵吗?

  他苦笑了一下,“天天想办法跑厂区和上海,明天我是想不出什么借口再去上海了,你也别跑了怎么样?”

  我猛然一阵内疚,胡乱点点头,“不会了。”

  “真的?”

  再点头。

  “嗯,那今天陪我加班?”

  我点头……到一半,“啊?”

  我终于在“日常”的加班中,找回了和林屿森相处的节奏。加完班后的晚上,我也终于没有再失眠,香喷喷地睡了个好觉。

  早上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已经消失了,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已经患上加班强迫症的可能性有多大,为什么加班反而看上去气色很好,不加班却没精打采呢?

  这一天照例是忙碌的一天。

  林屿森好几天没在办公室了,积累的工作也不少,一上午都坐在办公桌后,我只要一扭头,就能看见玻璃窗后,他挺拔的身影。

  当然我才不会有事没事扭头。

  我的工作也一大堆。上午做预算,下午年会上要发的奖品送到了,我和后勤部的同事一起在楼下收点奖品。

  后勤部的同事叫小段,和我还算比较熟悉,他点货,我拿着清单核对,间杂着也聊聊天。聊着聊着,小段忽然提起了一部电影,“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听说很精彩,再不看就要下档了,周六我……”

  “这部电影不适合她看。”

  和煦的嗓音忽然就在旁边响起。

  我和小段一起扭头看过去,只见林屿森林副总和几个厂部的主管正站在我们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上次在电影院她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我:“……”

  很好,这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除了林屿森。

  他好像完全没说过那两句话似的,略停了一下就继续往电梯那边走了,边走还边跟身边的主管交待工作,“你跟施工方沟通一下,排水系统的方案要重新修改……”

  如果不是主管们神游天外般的表情,我简直要怀疑刚刚两句话不过是我的幻觉。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了。

  留下我和小段面面相觑,最后小段尴尬地笑了一下:“这部电影你真的看得睡着了?”

  “是啊。”

  好像……还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看过没有,好不好看,周六我想和女朋友去看一下。”

  “其实还不错吧,起码上半部蛮好看的,我睡着是因为……”

  因为旁边的气息太令人安心了……

  奖品收点完毕,小段跑回楼上叫人下来搬东西,我留下守着东西再复核一下记录,做下备注什么的。

  一时办公楼门口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写了一会备注,我停下笔,一个人站在原地,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背上猛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一回头,殷洁朝我扑过来,“啊啊啊,我都听说了,聂曦光,你要是再否认林副总在追你,我就跟你绝交啊!”

  就像林屿森说的那样,他追我,并不是我的负担,也没什么不可见人。就算我现在未曾放下,没法接受,也没必要这么扭扭捏捏,躲躲闪闪。

  我曾经那么勇敢地追求过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同样勇敢地被一个人追求?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忽然放下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心底的枷锁。

  殷洁还在抓着我的手臂摇晃,逼问我答案。我朝她笑了一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认真地吐出两个字——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