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第 144 章_鹿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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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第 144 章

  平煜怎料皇上头疾说发作就发作,当即唤了御医进来。

  英国公张达等几位近臣闻讯,忙也进到帐中,关切地询问皇上病情。

  此次随军出征的大夫本有四位,因不堪路途颠簸,路上堕马摔死一位,土木堡被围时,又不幸病死一位,如今仅剩两人。

  二人跪在塌前给皇上诊视一番,未看出个子丑寅卯,于是仍保守地按照从前治头风的方子,给皇上施针服药。

  忙碌一番,皇上脸色总算稍有好转,过了一会,安然睡去。

  几位臣子从帐中出来,满腹狐疑。

  从前不知道王令是鞑子时,诸人虽恨他谄媚皇上、玩弄权术,但从未想过他会用毒|药之类的下流手段控制皇上。

  如今再看皇上的病症,确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不说旁的,皇上的性情近年来变了许多,全没有十七八岁时的宽厚仁义,大多时候都浑浑噩噩,有时却又暴躁得出奇。

  尤其是近一年来,越发变得喜怒无常。于女色上,也比从前恣意放荡不少。更别提这时常发作的头疾了。

  倘若王令真用了阴损的手段蛊惑了皇上,以皇上中毒的年头,不知可有什么法子可解?真要解了,性情又是否能恢复从前。

  若能,这江山倒还有救。

  平煜抱臂立在一旁,任凭英国公等人长吁短叹,一句茬也不接。

  就算傅兰芽处还藏有赤云丹,在不能保证物尽其用之前,他轻易不敢拿出给皇上服用,按照他的打算,最好能借着这个契机,一力帮傅冰父子翻案才行。

  而且说句诛心的话,相比皇上究竟中的何毒,他眼下更关心的是坦布大军的行藏,毕竟,后者可是直接关系到北元境内数万明军的生死。

  诸人议论一番,见皇上已熟睡,怕扰了皇上安寝,便告辞,往关押王令的帐中而来。

  晚上皇上还未召见平煜时,想起荣屹和平焃几个宁肯顶着叛军的骂名,也要深入北元给予王令致命一击,不由大为感慨,不但亲口升荣屹为大元帅,更任平焃为左前锋。

  至于平煜,经此一役,更已升为皇上心中第一人。皇上仍令其任指挥使,又将王令一案将于平煜及兵部尚书邝埜一并审理。

  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召了平煜相见。

  不料未说几句话,头疾便告发作。

  因皇上亲口指了平煜及邝埜一道审讯王令,一干人等到了神庙门口,除了邝平二人,余人为了避嫌,都很有默契地停步。

  待众人离去后,邝埜正要进庙,平煜忽然停步,朝一旁瞥了瞥,就见一名军士过来道:“邝大人,英国公有急事要与大人相商,请还大人过帐一叙。”

  邝埜怔了下,转头看向平煜,面露为难之色。

  王令一案,牵涉甚广,就算皇上再信任平煜,也不敢让其一人经手此案。

  审讯时,务必他二人均在场。

  平煜早知这番安排,见桩桩事情均按着他的安排在发展,为免邝埜有所察觉,忙佯作惊讶,正色道:“邝大人自管去忙,正好我锦衣卫尚有一桩要务亟待安排,等邝大人忙完,我再跟您一道进庙。”

  说罢,转身离开。

  邝埜见平煜果然往帐营方向而去,这才放了心,匆匆去寻英国公张达。

  平煜走了两步,陈尔升及李珉迎面走来。

  见到他,二人行礼。

  李珉低声道:“右护法那边,派去的人依旧未回消息。邓小姐则一日都待在帐中,未见旁的举动,直到永安侯爷及世子前去寻她,邓小姐及其身边仆妇才从帐中出来,现下已由永安侯另行安置。

  “至于叶珍珍,晚上时,她曾出营一趟,在附近转了一圈,形迹可疑,似在寻人,我和陈尔升见她未跟什么人接洽,不好无故将她拦下,只好暂且按兵不动。刚才已遵照大人的吩咐在叶珍珍的晚膳下了迷药,叶珍珍现已睡去,从下药的份量来看,约莫可睡两个时辰,足够傅小姐前去听王令审讯了。”

  平煜唔了一声,边走边道:“傅小姐无端被王令指为药引,里面许有咱们不清楚的曲折,为求审问明白,不得不安排傅小姐在场。”

  算作解释。

  李珉宽容地呵呵一笑,并不接话。

  陈尔升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平煜素来敏锐,怎会没注意二人的神情,当即噎了一下,胸口直堵得慌。

  盯着二人看了一晌,实在找不到发落二人的由头,又不能耽误时间,只好维持不动如山的表情,负手往前走了。

  傅兰芽白日里目睹外头两军对弈,脑中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直到王令被俘,整个人才如脱力一般松懈了下来。

  晚膳时,她想起在神庙地殿中那股莫名出现的心慌,说不出的倦怠疲惫。

  于是晚膳也未吃,只对林嬷嬷说困乏,便展开被褥,将身子蜷成一团,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林嬷嬷摇醒。

  惺忪睁开眼,就听林嬷嬷道:“平大人令人送了衣裳来,让小姐速速换上,看样子,是打算安排小姐去亲自听审。”

  她知道小姐始终对夫人的死耿耿于怀,对王令更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王令被掳,自然巴不得亲耳听王令吐露当年真相。

  果如她所料,小姐一听这消息,脸庞便倏的一亮,不等她多说,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傅兰芽心几乎欲从胸膛里跳出,胡乱往枕旁一看,见果然是上次那套锦衣卫的衣裳,忙催促着林嬷嬷帮她穿上。

  锦衣卫的男子衣裳,林嬷嬷还是第一次得见,服侍傅兰芽时,时常会疑惑地停下手中动作,犹豫那襟褂或腰封该如何扣系。

  傅兰芽一心要前去听王令审讯,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见林嬷嬷动作迟缓,一时不耐,险些就抢在林嬷嬷之前自行穿衣裳。

  手刚一搭到襟褂上,头皮便是一炸。

  是啊,她差点就忘了,她之所以比林嬷嬷更熟络,是因为先前已偷偷摸摸穿过一回,林嬷嬷却比不得她,以往可从未见过飞鱼服。刚才她情急之下,竟险些在林嬷嬷面前露陷。

  背上沁出一层汗,她忙若无其事收回手,再不敢心急,耐着性子,任由林嬷嬷笨手笨脚伺候着穿好。

  跟上次不同,这回除了锦衣卫的衣裳,还多了一柄绣春刀,

  主仆二人依照平煜平日佩戴绣春刀的模样,将刀柄在腰间挂好。所幸极轻,系在腰上,并不多累赘。

  偷偷摸摸到了帐外,李珉和陈尔升果然在帐外等着。

  许是平煜提前做了安排,周遭锦衣卫的帐篷门口,一个人影都无。

  为怕引人注目,傅兰芽有意将头埋得低低的,默默跟在李珉身后走了一段,就听二人道:“平大人。“

  她心中微撞,抬头往前看,就见平煜立在前头,听到动静,目光朝身后扫来。

  他脸上有些疲色,身姿却依旧挺拔,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身上竟齐齐整整穿着指挥使的三品官服。

  她微讶。

  白日平煜身上所着的是件石青色的锦袍,怎么这会竟换上了官服。想了一回,暗忖,莫不是皇上已醒,临时召见了平煜不成。

  想到皇上那暮气沉沉的模样,她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包解毒丸。

  记得几年前父亲刚入阁时,她曾意外瞥见过一回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

  印象中,皇上目光清亮、进退有度,性子平易近人,虽不似哥哥那般天资纵横,却难得有股温煦儒雅的气度。

  如今变得这般昏庸,也不知是不是被王令下了毒所致,若是,她的解毒丸不知能否解毒?

  她是个最擅把握机会的人,既起了意,忍不住便细细筹谋开来。

  父兄被关押多时,解毒丸是替父兄翻案的唯一契机,若是算计得好,一家人也许可借这机会重新团聚。

  只是此事说来简单,行起来却不易,绝非她一人之力所能达成,在实施前,还需跟平煜好生筹划筹划。

  可一转念,想起平煜始终未对当年之事放下,眉头忍不住蹙起,平煜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若是性子上来,不肯插手此事可如何是好。

  念头一起,她蓦地停住脚步,咬唇瞪向平煜,暗想:他敢。

  平煜正静静望着傅兰芽走近。

  两人分明只一日未见,不知为何,竟像分离了许久似的。

  因着一份眷恋,他明知需早早将目光移开,却忍不住在她脸上一再停留。

  想起她胡编出分辨古今字画的法子,哄得三千营那帮武夫团团转,要多慧黠便有多慧黠,脸上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只是好不容易傅兰芽肯跟他对视了,却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柔情似水,竟是含着一点怒意的瞪视。

  他疑惑,不知自己何事又得罪了傅兰芽?

  绞尽脑汁想了一晌,自觉这两日忙于应对王令,委实没有得罪傅兰芽之处。

  她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不会无故跟他使小性子。

  越想越觉得不解,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傅兰芽身上的锦衣卫衣裳上,忽有所悟,难道那晚在河边两人亲热时,他失于急躁,让她记恨至今?

  虽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也知道,这想法却并非毫无依据,尤其细细回想当晚,他隐约觉得,前头的确太仓促了些,未等她做好准备就——

  忙清清嗓子,转头望向旁处。耳根却忍不住作烧,自我安慰地想,才第二回,未能尽善尽美情有可原,反正王令这颗毒瘤已除,回京成亲指日可待。等回了京,他自然有法子细细琢磨这里头的门道。

  事到如今,他算是弄明白了,凡事都逃不出熟练二字,若是再接再厉,假以时日,他同她只会越来越琴瑟和鸣……

  傅兰芽并不知道朝平煜走去的短短功夫,此人脑中已转过这么多念头,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他却不肯再看她,神色淡淡往前走。

  她知道他是为了避嫌,遂也收回目光,在他引领下走到神庙门口。

  随后又在李珉的暗示下,站于被阴影遮蔽的角落里。

  片刻后,又有一名官员率人匆匆赶来。平煜唤其为邝大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一行人便进入神庙。

  刚一进去,便听里头传来野兽般的低吼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瘆人得慌。

  她听得暗暗心惊,抬目朝殿中一看,就见王令浑身上下满是铁链,被捆于殿中梁柱上。

  五官早已痛苦得变了形,一双眼睛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看得一阵恶寒,忙跟在李珉等人身后,静悄悄走到一旁。

  一回身,却见平煜施施然走到王令跟前,负手停步,居高临下望着王令,似笑非笑道:“你想要的东西,我立时可哺给你,虽非人血,不能恢复你的内力,却能解除你血脉逆流之苦,只要你肯将坦布大军的下落乖乖告诉我——”

  不等他说完,一阵砰砰声传来,却是王令已受不了这份嚙心之痛,竟使出全力用后脑勺撞击坚硬的梁柱,以求痛痛快快一死。

  可惜的是,在他身后的梁柱上,早被人厚厚缠绕了一层松软的被褥,他狠力撞了一晌,别说求死,后脑勺上连个疙瘩都未撞出。

  平煜笑道:“王公公怕是已忘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了,在没问出我们想要的答案前,就算想死,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王令听得此话,颓然地住了手,默然片刻,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痛苦的哀嚎声再次响起。

  平煜却火上浇油,摆了摆手,令人端进来一桶热气腾腾的鲜血。

  这味道腥得离奇,傅兰芽甫一闻见,便险些作呕,连端坐一旁的邝埜都露出不耐之色。

  王令却仿佛闻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佳馔,挣扎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双目死死盯住那桶鲜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平煜索性令人将那物抬得更近些,诱哄道:“如何?”

  良久的沉默。

  偌大一座神殿只能听见王令的粗喘声。

  等了不知多久,正当邝埜失了耐性之际,就听王令咬牙切齿道:“在……在旋翰河上游的伊达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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