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十八_精打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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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他手指摸到的是一块创可贴,横在锁骨上边。

  “这个呀,”我嘿嘿一笑,“那不是昨天把你气着了,我就想自刎谢罪么,因为皮太厚,水果刀都卷刃儿了就割了一小口儿……”

  韩暮雨没听我胡诌,直接卡着我脖子说道:“少贫你!”

  凉死人的手指贴着高热的皮肤,就像冰块落在烙铁上,我本能地缩了缩了,“哎哎,我说我说!”极其猥琐地左右看看,然后我低声招认:“昨晚对象给啃得!”

  他眼神晃了一下,手指倏地缩回去。

  我忍着笑又说到,“干嘛这么大反应,上次你‘对象’给你咬得可比我这明显。”说起来,他脖子上的牙印早就没有了,我琢磨着是不是再找个机会……

  暮雨不知道我的阴险打算,他大概在一门心思考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我这么脸皮厚的人,拿着不是当理说。

  都说战胜流氓的方法就是比流氓更流氓,韩暮雨估计没听过这句,他有他的方式。

  “哦!那我就不管了!”他把手放在口袋里,很潇洒地迈步走开,把我抛在身后,“回见!”

  遇到某些品种的流氓,如果不能掐死,那就只能无视。

  “哎哎,别走啊!暮雨,你怎么能不管呢?”我赶紧推车追上去,“是不是兄弟啊?”

  轻轻松松扯住他,他本来也没走的意思,不过是做个样子。

  好吧,你比我沉得住气。

  我从口袋里掏出半片玉豆角递给韩暮雨,“这就是残害你兄弟的罪魁祸首。”

  话说昨天晚了,占了大便宜的我兴奋不已。洗澡的时候唱着歌儿,泡沫搞得满天飞,可能太过得意忘形,一直随身戴着的玉豆角不小心磕到什么上了,当时听见一声脆响,也没注意。洗完澡了睡觉时才发觉脖子下热乎乎地疼,先是发现脖子上平行着锁骨一道细细的血痕,然后又看见我带了五六年的玉豆角三个豆儿变成了两个豆儿,碎裂的边缘锐利如同刀刃。

  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普通的玉石挂件而已,不过意义不一样。这是我临上大学前娘亲特别买来给开了光的。

  “还能修吗?”韩暮雨问。

  “不能,丢的那块不知道掉哪里了……不值当的,反正也不是多贵重……”我虽然这么说,还是有点儿心疼!今天一天我都觉得脖子上空空荡荡,连带着心里也别扭,这种贴身的东西碎得不明不白,怎么都透着不吉利,让人闹心。

  我深吸一口气,想把这些坏情绪都赶走。

  韩暮雨把半片玉豆角还给我,抬手按住车把,说道:“去,坐后边去!”

  我一愣,马上领会精神,屁颠屁颠坐好……

  “暮雨,你是想用行动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吗?”

  “……”

  “暮雨,那我受伤的脖子怎么办呢?”

  “……”

  “暮雨,你还没看见我那伤口呢,这么长!”

  我拿手指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哎,等会儿我撕了创可贴给你看看……”

  “安然。”他叫了我一声,我马上不再废话,“恩,什么?”

  “工地三月十二号开工,我过几天就回工地上班儿了……”他说。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以后我不能天天都那么方便地看见他了,除非特意去找他。这是个坏消息,绝对的。

  “暮雨,你不是说洗车行的活儿比工地轻省么,而且挣得钱也差不多……要不,你干脆在洗车行长干呗?”我私心作祟地提议。

  “这不一样的,安然,工地能学很多东西,洗车,就是洗车而已……”

  他的话让我想起老放他床头的那些图纸,我醒悟到那是他的教材、他的功课、他从没停止的学习。他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小小的建筑工人,他有更大的想法,而那些想法,就躲在那些横竖交错,让人眼花缭乱的设计图里。

  和我一样的人很多,像在温水里死去、沉底的青蛙。优越的环境慢慢吞噬掉我身上所有的斗志,枯燥的工作磨平了我性格里的棱角,身体里活跃的东西渐渐凝固,我不再成长,也不再向往成长。

  我把头抵在韩暮雨背上,嘀嘀咕咕地说:“恩,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有出息的家伙,头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用来让我这样的人惭愧的……”我声音不大,韩暮雨听不清,他问:“安然,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提高了声音,“如果以后你发达了,记得把钱存到我这里来,算是我吸收的存款!行吗?”

  “要多少?”他问。

  “十万二十万不嫌少,十亿二十亿不嫌多……”

  “行,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认真地答应。

  “呵,说定了,如果那时我还在银行……”

  工地开工的前一天,也就是韩暮雨结束洗车行工作的第二天,我刚上班儿,发现营业室每个人都神色沉重。我一路察言观色走到自己座位,就见桌子上放了一叠文件,看完标题我就明白了,任务。

  详细、具体、明确、但是不现实的任务,存款、开卡、网银、卡通、优质客户……各个指标全部量化,据说年年如此,跟奖金挂钩,跟绩效挂钩……

  “啊,可要了我老命了!”小李仰天长叹,“这我哪完得成啊?”

  “没事儿,哥陪你!”我回头给她个真诚地苦笑。

  曹姐作为中层领导,看不去大家的消极状态,开始动员,“大伙儿都振作啊振作,没事儿,想想办法,尽力而为,完不成也没人要你们的命,啊,都精神点儿……对了,咱们得‘文明营业室’奖励的钱还有呢,等下我出去给咱买点吃的,大伙儿想吃什么……”

  一半人支持:云南白药;另一半人支持:半斤□□。

  不过后来曹姐买了糯米糍和糖葫芦。

  因为,生活总得继续。

  下午刚上班,某圆滚滚的身影飚至柜台前,砂纸磨出来的哑嗓子特亲热地唤了一声“安然哥!”

  杨晓飞!这家伙也回来啦!

  “回来啦,看你又胖了!”我调侃道,“过年挺好的都?”

  “都好!”他笑得眼睛成一线,从出钞口塞了一袋子东西过来,“安然哥,这是我家自己做的豆腐干,你尝尝。”

  “哎,那就不客气了!”我把袋子拎进来扔自己的抽屉里,又从自己的零食里抓了一把袋装青豆、巧克力、小点心什么的递给胖子。

  他从怀里掏出卡和钱,“哥给我存上六百块钱”,说完便坐沙发上开吃我给的零食。

  “杨晓飞,你这卡不是我们支行办理的?”

  “啊,康庄小区那边办的!”

  “我给你销了再重开一张吧!”我说。

  “干么这样?”

  “哥有开卡任务,一季度五十张!”我实话实说,跟他也不用遮遮掩掩的。

  “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也痛快。

  我帮他填办卡单子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儿!

  “哎,杨晓飞,跟你打听个事儿?”

  “啥事儿!”

  “我听说年前你韩哥曾经跟你们一起住的人打起来了,你知道吗?”

  “年前……韩哥……你说跟杨秃子啊……我知道!”杨晓飞看起来记性不错。

  “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啊?”韩暮雨越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越是好奇。

  “还不是那个杨秃子找事儿!你不知道安然哥,我们那里的人都不讲究,东西老爱乱用,牙刷都敢用错,不过,韩哥他不喜欢跟别人混着,就在自己的东西上贴个名字,大伙儿也都明白,也就不乱拿他的东西。这也没什么不对的,谁还没个忌讳啥的。那不是韩哥有个水杯么,就你们银行送的,他平时就用那个杯子喝水。谁知道杨秃子这个膈应人的,收工回到宿舍,看人家晾着水端起来就喝,当时韩哥没发火,回头把水倒了又接了一杯,结果杨秃子还不干了,说韩哥看不起他……一来二去就动起手了……”

  这么回事儿啊!那个水杯,不就是每次我去暮雨给我用的那个吗?我没见他诸多忌讳啊?还是……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这个想法让我忽然振奋起来!不过,我还得确认一下儿。

  “就为这个啊?那你用过你韩哥那杯子吗?你们关系这么铁,他应该不会介意。”

  “还真没用过,也没见再有别人用。这跟关系铁不铁碍不着,他不乐意的事儿我肯定不能干的……咱们哥们的关系……”

  他后面的话我基本都没听,中大奖般的喜悦感和独一无二的优越感包围着我。我忍不住去一遍一遍的确定:我是不一样,不同于他的兄弟朋友,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他愿意把他自己的杯子拿给我,毫无芥蒂的,自然而然的。

  所以,暮雨,我可不可以认为,在你心里,我比哥们儿更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