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青溪十二里_殿上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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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青溪十二里

  一瞬之间,庭院陷入了恒久的黑暗,惟有苍穹上方,那高阁顶端的乳白宝珠,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只听盈步沙沙,朱衣女子甄儿近得前来,仍是温婉一福,“主人已感困倦,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吧!”

  薛汶楞住了,昭元帝却是双眸更加幽冷,黑色瞳影中似有冰火之焰,让人以为他就要雷霆大怒。

  然而终究没有。

  他默然而立,随后转身大步而去,薛汶随即跟上,两人在花丛间急走,却觉奇香脉脉,熏入骨髓,连整个衣襟都沾染上了。

  “这……这算什么?!”

  薛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未离开人家地头,变开始低声抱怨,“这么装神弄鬼的不露真容,胡言乱语了几句,便巴巴的赶我们走——传闻中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昭元帝侧过头瞥他一眼,眼中的光芒让他再不敢出声,暗夜繁花丛中,他的黑眸幽邃得闪出银白寒光——

  “我们明日再来。”

  淡淡一句,却是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让薛汶惊悚,他背后不由的涌出冷汗。

  “好一个明日再来……”

  低低笑声在可及人腰的花丛中萦绕,宛如鬼魅妖魔,仿佛有什么无形之人在他身侧吹了一口气,顿时残花落叶飞旋乱舞,迷得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肉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连句的叠词,带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