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_娇娘春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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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083

  金氏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阿娇的亲姑母孟氏,孟莞音。

  莞既可以与晚同音,如莞尔一笑,又可与观同音,如莞草,孟莞音取的便是后者,谐音“观音”。孟家老太太是信佛之人,女儿出生后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像极了菩萨,于是老夫妻俩就给女儿起了“莞音”这个名,到底避讳了些,没敢直接用“观音”,怕菩萨不喜。

  金氏第一次见孟氏,乃阿娇出生那年,金氏与丈夫去扬州府孟家探望喜得千金的小姑子。到了孟家,金氏自然见到了还是孟家小姐的孟氏,当时孟氏正是十五及笄之年,杏眸似水,容貌如花,乃远近闻名的美人,又有眉心的朱砂痣,凡是见过她的,想忘了都难。

  金氏第二次见孟氏,是阿娇三岁那年,孟元洲中了进士宴请亲朋好友,金氏与丈夫去孟家吃席,当时孟氏已经十七岁了,容貌更美。同年秋天,孟氏出嫁,金氏又去孟家喝了一次喜酒,亲眼看着意气风发的祁文敬用八抬大轿娶走了孟家这朵娇花。

  再后来,祁文敬一家被关进大牢,孟元洲也丢了官职,紧跟着,孟元洲与小姑子双双离世,丈夫将阿娇接到了自家抚养。

  孟氏母子跟着祁文敬被发配边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金氏与丈夫都猜测一家三口已经没了。

  可如今,孟氏回来了,回来地风风光光,有四个军爷护送

  想到自己对阿娇做过的事,金氏怎能不怕

  “怎么,亲家嫂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下了马车,孟氏扫眼赵家的方向,笑着问金氏。

  三月春光融融,金氏背后竟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各种念头翻滚,此时却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请孟氏往里走。

  孟氏吩咐四个护卫在门口等候,她带着两个丫鬟、一双儿女随金氏进去了。

  朱双双也根据母亲的话猜到了孟氏的身份,她年纪轻,胆子小,手都开始抖了。

  金氏强颜欢笑,指着乖乖跟在孟氏身后的小兄妹俩问道:“莞音,这都是你的孩子吗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祁大人呢”

  孟氏笑容微敛,伤感道:“大人与俊哥儿命苦,死在边疆了,这是我与新夫生的两个孩子。”

  金氏暗惊,她就说呢,祁文敬是个文官,哪里能使唤军爷。

  “看你这派头,新姑爷是位武官老爷吧”金氏一脸羡慕地道。

  孟氏笑道:“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以前就是个泥腿子,后来从军打仗,侥幸立了几次军功,这不,前不久才凯旋回京,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我在京城安顿好了,特意带孩子们回乡拜祭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顺便过来看看你们,还有我那可怜的阿娇侄女。”

  提到阿娇,金氏额头的汗都流下来了,朱双双更是恨不得没有跟过来,躲在厢房待着。

  “娘,这么凉快,她们怎么流汗了”

  六岁的薛宁靠在母亲身边,看着金氏母女问。

  孟氏摸摸女儿的头,笑道:“她们听说你爹爹是个大将军,害怕了吧。”

  薛宁不懂:“爹爹有什么可怕的爹爹只会打敌人,又不会凭白欺负人。”

  孟氏便对金氏道:“孩子说的对,我家老爷官再大,咱们都是亲戚,嫂子不必见外,对了,亲家大哥呢,快请他回来,咱们一起叙叙旧。”

  金氏巴不得丈夫快点回来,让丈夫替她抗下孟氏的怒气,扭头对女儿道:“家里来了贵客,我去喊你爹,你去叫你大哥嫂子回来”

  说完,金氏唯恐孟氏马上找她算账一般,匆匆朝外走去。

  朱双双都不敢看孟氏,紧跟着母亲出去了。

  娘俩一走,堂屋只剩孟氏娘仨。

  六岁的薛宁看着金氏、朱双双的背影,仰头问母亲:“娘,咱们不是来见表姐的吗您打听路时那大婶都告诉你表姐在朱家隔壁的赵捕头家里做妾了,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赵家看表姐这个金氏卖过表姐,我不喜欢她。”

  孟氏笑笑,问儿子薛琰:“琰哥儿知道吗”

  薛琰虽然才九岁,可老爹去战场拼命一去就五年,家里全靠母亲与铁叔撑着,虽然不曾多穷苦,但没有父亲在身边,薛琰比大多数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娘是想先教训朱家人。”薛琰肯定道,想到那个大婶所说的表姐的遭遇,薛琰也很生气。

  薛宁恍然大悟,兴奋地问道:“娘,你要怎么教训他们”

  孟氏笑道:“你们看着就是,等会儿他们一家回来了,你们兄妹什么都别说。”

  兄妹俩一起点头。

  金氏与朱双双这一去就去了很久,八成是分头拉着朱昶、朱时裕商量对策。

  但朱家门前停了一辆由四位军爷守卫的马车,这么大的阵仗,引得这一条街的街坊们都走出来围观了,只是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来人是谁。

  赵家,阿娇埋头坐在窗边做针线,赵宴平进来拿了一次书,见她在忙,就想等晚上了与她聊一聊。他拿了书出来,翠娘小麻雀似的从大门口飞了过来,悄悄道:“官爷,朱家门前来贵客了,光护卫就有四个军爷呢,主人家我没看见,听说是一个官夫人与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朱家什么人。”

  四个军爷

  赵宴平都朝朱家那边看了过去,但据他所知,朱家并没有如此显贵的亲戚,身份最高的便是当年阿娇的父亲那边了。可孟元洲夫妻早已病逝,阿娇的姑父表弟均死在了边疆,去年他托谢郢请永平侯继续派人去边疆打探阿娇姑母孟氏的消息,查了很久,只查到一条孟氏被贼匪掳走的消息,至于贼匪去了何处,孟氏又遭遇了什么,无从得知。

  赵宴平与谢郢都推测,孟氏已经遇害了。

  都是噩耗,赵宴平便没有告诉阿娇,今日朱家的贵客,赵宴平毫无头绪。

  他也不是特别好奇,但眼看着翠娘凑到两家中间的院墙下去听动静,赵宴平也没有阻拦,自去西屋了。

  阿娇听到翠娘的话了,朱家是她的亲戚,官爷不好奇,阿娇好奇,放下针线,盼着翠娘听到点什么,过来告诉她。

  朱昶、金氏先回来了,金氏的确企图与丈夫商量出个对策,朱昶觉得没什么好商量的,错就是错了,孟氏要打要骂,他们都该受着。

  进了家门,见堂屋里孟氏正与两个孩子说笑,分明是还不知道阿娇的事,朱昶抹把额头的汗,大步走进堂屋,朝孟氏行礼道:“夫人远道而来,朱某未能及时相迎,还请夫人恕罪。”

  金氏唯唯诺诺地躲在他身后。

  孟氏看了两眼朱昶,笑道:“亲家大哥客气了,都是亲戚,何必见外,瞧你这一头汗,快坐下说话吧。”

  朱昶没脸坐,惭愧地道:“夫人此番前来,是想见阿娇吧,实不相瞒”

  孟氏笑着打断他道:“阿娇的事不急,我大哥大嫂能把阿娇交给亲家大哥,说明他们信得过你,有你这个舅舅照顾,我相信阿娇肯定过得很好,嫁的也很好。来,咱们先叙旧,叙完再劳烦大哥带我去阿娇的夫家,哎,当年我出嫁的时候阿娇才三岁,如今她也十八岁了,早就当娘了吧”

  这一番话说的,字字都像巴掌一样打在了朱昶脸上,惭愧得他满面通红。

  金氏没惭愧,她也没多余的心思惭愧,她只害怕,怕得都要站不稳了。

  “嫂子,我渴了,你给我倒口茶吧”

  孟氏默默看了片刻,然后在朱昶准备开口时,突然对金氏道。

  金氏后背的衣裳都要湿了,却还得硬着头皮给孟氏倒茶。

  孟氏慢悠悠地喝了一碗茶,这时候,朱时裕、朱双双终于回来了,董碧青不见身影。

  一家四口终于到齐了,孟氏一一看过去,终于皱眉问朱昶:“亲家大哥,你们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是不欢迎我吗既如此,你告诉我阿娇嫁到哪里去了,我自己过去找她。”

  再也瞒不住了,朱昶低着头,惭愧地道明了真相。

  金氏、朱双双、朱时裕都紧张地看向孟氏。

  孟氏半晌没说话,就像她进城不久随便找个妇人打听朱家的住址,那妇人却一口气给她讲了侄女的诸多悲惨一样,听得她胸口发堵,难以喘息,若不是她经历得够多,孟氏早就哭了,早就奔去隔壁见她可怜的阿娇了。

  但孟氏深知,哭没有用,侄女晚见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她必须先出了这口恶气。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夫妻的错,我们对不起妹婿妹妹,对不起阿娇,夫人如何处罚,我们夫妻都甘愿受着。”朱昶拱手道。

  孟氏看向金氏:“冤有头债有主,是你卖的阿娇。”

  这话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就将战战兢兢许久的金氏压跪下了,哭着说自己当年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

  “你自己也有女儿,你为何不卖她,反倒要卖我表姐”薛宁突然指着朱双双质问道

  从孟氏进门到现在,众人说话都是正常音调,只有薛宁这脆脆的替表姐打抱不平的一嗓子,透过朱家的门窗,飘向了两家邻居。

  且不提翠娘、阿娇听了是如何震惊,朱家这边,金氏已被薛宁问得哑口无言,也哭不下去了。

  没人能回答薛宁的这个问题,也不必回答,对金氏而言,外甥女当然没有女儿亲。

  孟氏话里该折磨朱家四人的都折磨过了,不想侄女多等,孟氏指着金氏问朱昶:“我们孟家世代书香,不提祖宗的荣耀,光我哥哥就是进士,孟家好好的姑娘却被她卖去那种地方四年朱昶,动用私刑犯法,那一年换一个耳光,我打她四个耳光,你们总该认吧”

  朱昶认,他跪到金氏身边,悔恨自责道:“我认,只是夫妻一体,金氏有过我也脱不开干系,我愿与她一起领夫人的耳光。”

  孟氏冷笑:“好个夫妻一体,那你们呢,父母都要挨打了,你们做儿女的不替他们分担吗”

  说到一半,孟氏讽刺地看向朱时裕、朱双双。

  朱时裕、朱双双都没想过要替父母挨打,可孟氏这么说了,兄妹俩便一起跪了下去。

  四人都跪了,孟氏吩咐带来的两个丫鬟,让丫鬟给金氏、朱时裕、朱双双四记耳光。

  朱昶到底养活了阿娇,孟氏承这份恩情,不打他。

  丫鬟们动手之前,孟氏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出了堂屋。

  娘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堂屋里传来了啪啪的耳光声,娘仨走出朱家大门时,金氏、朱双双都哭嚎起来,只是哭嚎,没敢骂任何人。

  时至今日,她们再也不敢骂阿娇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