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释_暮春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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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如释

  暮春之令

  王缪上次就说要撮合徽妍与司马楷,此番聚宴,她十分有热情。

  “怎这般素净?”黄昏将至,徽妍走到堂前,王缪看到她,很是不满意,上下挑剔,“你那些金饰呢?还有衣裳,聚宴穿青白的作甚?”

  徽妍道:“我此来匆忙,并未带许多。”

  “胡说。”王缪道,“前两日你入宫明明就穿戴得甚为好看,快去换了,没有便用我的!”说着,她把徽妍推了回去,还让两个侍婢去帮忙。

  徽妍无法,只得再回去梳妆。

  今日司马楷来聚宴,若在平时,徽妍定然十分高兴,用不着王缪嘱咐也会好好打扮一番。可不知为何,如今,她却提不起半点劲头。

  她坐在镜前,由着侍女们在左右忙碌,定定看着铜镜。

  里面的人也看着她,一脸迷茫。

  ……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欢朕么?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那日的话。

  ……你想好了么?

  他的声音,倏尔与旧日重叠。更久远以前,那个少年说着相似的话,高傲而冷峻。

  “女君?”侍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徽妍回神。

  那侍婢手里捧着匣子,里面盛着些首饰:“女君,是簪这玳瑁的还是这攒珠的?”

  徽妍看了看,想说玳瑁的,忽然又想起了清漪殿,她把皇帝压在身下,拔出玳瑁笄……脸上忽然烧起来。

  “攒珠的。”徽妍忙道。

  侍婢应下,将珠钗小心簪入徽妍的发间。

  待得再回到堂上,王缪看看她,仍觉得不够隆重,还想说什么,周浚道,“罢了罢了,是徽妍嫁人还是你嫁人?我见这般甚好,你就莫再搅合了。”

  这时,家人来报,说司马楷已到门前,众人也没空多说,连忙迎出去。

  司马楷出现在门前时,穿的是一身玄色的衣裳。徽妍看着他,没多久,就看到了他身后的两个小童。

  见到徽妍,司马楷露出讶异之色,微笑地与她见礼,“女君。”

  “府君。”徽妍还礼。

  司马楷的一双儿女都生得十分可人,长子叫司马衍,小女儿叫司马歆。司马衍七岁,颇有几分他父亲的神采,行礼说话像个小大人;司马歆则活泼多了,虽有些羞涩,却很爱笑,见到徽妍,两只眼睛望着她,软软地说“拜见女君”。

  各自见了礼之后,王缪笑吟吟地与周浚往堂上走去,却将来做客的司马楷与徽妍留在身后。

  司马楷并未见怪,看看徽妍,露出微笑。

  “前几日,在下听说徽妍女君回了弘农。”他对徽妍道。

  “正是。”徽妍道,“妾本回了弘农,可家中出了些事,又回到了长安。”

  “哦?”司马楷问,“可有须得在下效劳之处?”

  徽妍又想到了皇帝,心底苦笑。“小事罢了,多谢府君。”她说。

  司马楷看着她,也不多问,“若要在下相助,女君开口便是。”

  听得这话,徽妍心底仍生起些暖意。

  “多谢府君。”她微微颔首。

  一顿饭吃得很是和乐。周浚与司马楷都在官署中做事,谈起官署中的趣事和一些共同识得的友人,滔滔不绝。其中,也包括皇帝。

  徽妍每每听到他们说“陛下”,心就不觉地被牵了一下。

  不过他们说的都并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说些朝廷中的琐事,猜测猜测皇帝做的哪件事,用意如何。

  在所有人眼里,皇帝似乎都是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他说话是金科玉律,做事是万民之范,他活着人们的嘴里,以及朝廷的诏谕里。

  这是这两天以来,她听到的所有的关于皇帝的消息。

  徽妍觉得,自己那天在清漪殿遇到的,像个寻常青年一样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人,或许真的是个鬼。

  夜幕降下,众人用过膳,又闲聊一阵,司马楷带着孩子们告辞。

  王缪的女儿们与司马家的儿女年龄差不多,玩在一处,有些依依不舍。王缪的二女儿周娴将一只草促织送给司马歆,司马歆拿在手里,很是喜欢。

  “歆,”司马楷道,“你将女君玩物拿走,她还有么?”

  司马歆闻言,犹豫地看向周娴。

  周娴笑嘻嘻道:“这是我徽妍姨母做的,你且拿去,姨母再给我做便是。”

  司马歆听得这般,立刻期盼地望向徽妍。

  徽妍莞尔:“小女君便拿去吧。”

  司马歆又看向司马楷,司马楷应许了,这才放心收下来。

  众人皆笑。

  “小女君甚可人。”王缪夸奖道,拿眼角瞅徽妍。

  司马楷看着徽妍:“未想女君会做这等玩物,是在匈奴学的么?”

  “不是,在弘农学的。”徽妍道。

  “哦?”

  徽妍道:“乡邑中时日平淡,我见家仆的孩童都会,便学了来。”

  司马楷莞尔:“原来如此。”

  送走了司马楷一家,王缪忙将徽妍拉到一边,问,“如何?”

  徽妍脸红了红:“什么如何。”

  “啧,自然是司马府君!你看他多好,仪表堂堂,知情识趣,一双儿女亦乖巧懂事。你姊夫前番都打听过了,司马府君为人甚端正,府中一个侍妾都没有,也从未与谁拉扯不清。”说罢,用手肘戳了戳周浚,“你说句话,是么?”

  “嗯?”周浚看看她,对徽妍道,“哦,是,司马府君确是个正人君子!”停了停,面露纠结之色道,“可惜有一双儿女……”

  “勿多舌!”王缪不耐烦地打断,继续对徽妍道,“徽妍,这般好男子,翻遍长安也寻不出!”

  “你这话说得,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周浚在一旁酸溜溜地说。

  王缪不理他,拉着徽妍的手,“你可想好了,司马府君这般翩翩君子,若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徽妍被她缠得无法,苦笑,“长姊,你怎不担心,若我仍要采选如何是好?”

  王缪又“啧”一声:“陛下未说应许,也未说不应许不是?世事皆是命,若你仍要采选,躲不过便躲不过了。万一躲过了,司马府君便是良配。徽妍,你先告知我,你以为司马府君如何?”

  徽妍犹豫了一下,道,“甚好。”

  “那便是了。”王缪笑眯眯,“此事且搁起,若你采选如果,便无后事;若不采选了,我与你姊夫便探探司马府君之意。”

  因为怕家中牵挂,徽妍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就已经传书家中,告知了皇帝的态度。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她没有说皇帝的意图,只是说,他还没有确切答复。

  三日后,徽妍回到弘农,家里人都一副尽人事知天命的模样。

  “陛下诸事操劳,见你已是恩典。”戚氏叹一声,道,“万民皆是人臣,陛下就算不许,亦是情理之中。”

  “徽妍,”陈氏有些紧张的问,“你陈情之时,陛下如何答话?面色好么?”

  徽妍回想着,不知如何回答,道,“陛下只说朝廷会奉养母亲。”

  戚氏面上有些许宽慰,颔首,“陛下还是念你父亲旧情。”

  “那……你不曾与他争执吧?”陈氏又问。

  何止是争……徽妍又想到她把皇帝扑倒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阵暴汗。

  “未曾。”她说。

  “徽妍是大人,你道在天子面前她会那般不懂事么?”王璟笑道,“你和母亲,都拿她当孩童。”

  众人皆笑,气氛轻松起来,也不再多问,张罗晚饭,为徽妍接风。

  在家中待了四五日之后,传说中的采选终于来了。

  乡邑中虽偏僻平静,消息却不闭塞。宫使到了哪家采选,未出一个时辰,王宅里的人就知道了。

  “你还是快去县邑中打听打听,徽妍在不在册上。”陈氏耐不住性子,不住地催王璟。

  王璟却是平静,在堂上与王萦下棋,落下一字,缓缓道,“急甚,该来便会来,躲也躲不掉。”

  “璟说的是,莫急。”戚氏道,“徽妍连陛下都见过了,还怕应付宫使么?”

  陈氏见众人皆如此,便也不说话了。

  徽妍坐在一旁,眼睛望着堂外。只见天高云淡,太阳艳艳。

  她一向自认处事镇定,但最近,似乎不是这样了。她时常会分神,便如现在,就连鸟雀降落在庭中,也能引得她注目,像那颗跳动不稳的心一样,扰人烦乱。

  一家人坐在堂上,直到太阳西沉,也并没有宫使登门。

  当家人来禀报,宫使探访了离他们只有三里远的一家农人刚刚离去之后,众人这才露出惊异之色。

  “都回去了?你可都打听对了?”戚氏紧问。

  “都回去了!”家人擦着汗,“小人亲眼所见!”

  陈氏松一口气,露出笑容,“天公保佑!方圆十里,我们家最大,宫使怎会绕来此处而去访一户农人?想来定是徽妍不在册上!”

  戚氏亦笑,却催王璟,“还坐着作甚,快去县邑中打听!”

  王璟一愣,回过神来,忙道,“哦哦!是!”说罢,让曹谦备车,小跑着出去。

  “徽妍,莫着急。”陈氏安慰徽妍道。

  徽妍看着她,扯扯唇角,只觉手心竟起了一层汗腻。

  王璟去得很快,才入夜,就回到家中。

  “此事确实!”他笑着走进来,“徽妍确不在册中!”

  众人欢呼,戚氏大大松一口气,朝长安的方向拜了一拜,又拉着徽妍,几乎喜极而泣,“幸好幸好!”

  王璟让人去取酒来,喝一杯庆贺。

  “二姊!”王萦亦是高兴,抱着徽妍,“太好了!你不必入宫了!”

  徽妍亦笑,喜不自胜。只觉自己多日来的彷徨无措,此时才算是放下。

  心仍一跳一跳的清晰,却已经不是等待未知的不安。

  ……这便是你的意思。

  她望着堂外的夜色,黝而不浊,含着月光,恰如那双注视过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