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13_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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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13

  我到底未能如二哥提议的那般,带着阿南出门闲逛。

  卫旻还有几日就到,从淮安到京城,又是一段山远水长。我近来身子不好,该在府里好生休养。

  倒是阿南,听说要回京了,说要给他的皇舅与太子哥哥备一份见面礼,隔日一早便跟着武卫出了门。

  大约是二哥吩咐了府中人尽听我的吩咐,顺着我的心意行事,自从我上回差一名武卫去打听了联兵事宜,那名武卫一有消息,便前来与我禀报。

  今日提起桓,说桓境内义军复起,大有不破王都终不还之势;又说在于二公子府上养伤的白朽伤势加重,二公子想请名医来为他看诊,哪知名医尚未入城,便被暴民杀了,眼下白朽性命堪忧。

  我问“桓宫里的太医呢”

  武卫道“消息里没提,八成是被桓太子白桢拦着,不允宫里的太医给白朽诊治。”

  想想也是。

  这个太子白桢,争皇位争得疯了魔,眼下桓境内乱成这样,他竟还有心思与只剩半条命的白朽内耗。若叫义军攻破了皇都,他连皇位都没得坐。白朽好歹有领兵的本事,先让太医的白朽的伤治好,命他带兵出去平乱不好

  实在是本末倒置。

  武卫续道“这回义军来势汹汹,桓本来仍是托付于二公子帮忙平乱的,谁知于二公子领兵走到城门口,又被一道皇令召了回去,桓随后另派了一个不怎么有本事的将军去和义军交手了。”

  我问“那皇令是白桢下的”

  毕竟白桢一向忌惮远南于家。

  “不是,是桓帝下的。”武卫道,“倒是那桓军与义军交手时,发生了一桩事甚是奇怪,那义军头子”

  “行了。”我道,“不必说桓了。”

  我从前打听桓的消息,是因为于闲止搅在里面,盼着能从细微处窥得他的身影,而今我与于闲止已没了干系,桓的消息听听便罢,扯远了,便觉得聊赖了。

  武卫应“是”,转而又说起二哥与慕央云云。

  时已近晚,我一面听着,一面注意着院门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南行到门口,仔细迈过门槛,颇兴奋地对我说“娘亲,阿南方才在刘府外遇着了一个人”

  他手里拿了一张红笺,兴致勃勃地扑倒我膝头,仰头道“是那日咱们在桃花林里遇着的那个妇人”

  我愣了愣,不由看向跟在阿南身后的武卫。

  武卫面色有些难堪,低低唤了声“公主殿下。”

  阿南举着手里的红笺递给我“她说她快成亲了,邀我去她的成亲宴上观礼。”

  “那桓不,那位妇人,”武卫道,“那位妇人说,当日在桃林一见,她便十分喜欢小公子。得知他是刘府上的,今日特地前来,想问小公子一家人能否去她的成亲宴观礼。末将已回她了,说小公子不日要出远门,只怕是赶不上去她的成亲礼。她或是见小公子失望,便将带在身边的这张红笺赠给了小公子,权当请柬。”

  我接过红笺一看,这是一张未写完的喜帖。

  没有受邀人的姓名,也没有署名。

  大约是那桓公主想问清阿南的父母名讳后,再与于闲止一一填上。

  但我仍是认出了红笺上,“缔结良缘,永以为好”八个字。

  这八个字出自于闲止之手,是他一笔一划亲手写上的。

  我不知道这张红笺为何会出现在我手里,不知那桓公主究竟是认出了阿南,还是透过阿南,认出了背后的我。亦或者,她并非有心为之,她只是觉得阿南长得有些像于闲止,觉得那日在桃花林间,阿南很得于闲止喜爱,所以想借着邀他观礼,来讨于闲止欢心。

  阿南头一回收到这样的喜柬,原本是十分开心的。可他仰头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蓦地问“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是不是难看至极,还好绣姑熬了药端来,看了看阿南,又看了看我,不动声色地将红笺从我手里抽出来,温声道“公主,该服药了。”

  我将药汤一饮而尽,胸口的闷痛却丝毫不减。

  但我不能叫阿南看出来。

  我牵过他的手“娘亲没事。”又看向院中一名婢女,问“晚膳备好了吗”

  婢女道“回公主的话,晚膳还有一阵,但正屋里有刚做好的点心,小公子可以先用一些。”

  我点了点头,正要带着阿南回屋,这时,一名刘府的护卫匆匆入院,拱手道“公主殿下,远南王忽然来了刘府,说想要见您一面。”

  我顿住步子,默立片刻,道“不见。”

  “可是”那护卫似是迟疑。

  “可是什么公主的话你也不听了吗”绣姑斥道。

  “是。那小的这便去回了远南王。”

  我带阿南进了屋,令他用了些点心,他似是想问我为何不见于闲止,时不时便从眼风里觑我。但他到底是敏锐聪颖的,终将问题压在了心头。

  不多时,晚膳备好了,我略略用了几口,一时想到阿南拿回来的喜笺,想到缔结良缘,永以为好,想到于闲止竟在这个时候来见我,只觉胸口闷得比先才还要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我对绣姑道“你帮我煮碗安神的汤来,我睡一会儿。”

  绣姑欲言又止地看我一眼,大约想说安神汤服多了对身子不好。

  可她还是将劝慰的话咽下,点了点头去了。

  我就着安神汤的药效,迷迷糊糊地倚榻睡去,但并未睡踏实,朦胧间,还能听见屋里屋外的动静,还能感受到天光渐渐淡去,日暮四临。

  屋外传来叩门声。

  刘寅道“公主,您若醒了,可否出来听老臣几句话”

  这里虽是刘府,但刘寅甚少来我的院子,我想到二哥二嫂明日就要出征,怕有什么要事,整了整衣衫,出声应了。

  刘寅一见我便拜下“公主,远南王眼下仍等在府外,老臣恳请公主,出去见他一面。”

  我微蹙起眉,还未开口,他又道“焕王爷与聂将军护公主心切,若得知远南王来了刘府见公主,势必要从淮安府赶过来。老臣知道公主与远南王之间有龃龉,不愿见他,但远南兵马明日一早就要与随兵联兵出征,若叫远南王一直在刘府门口这么等下去,惊动了焕王爷与聂将军,彼此之间起了冲突,耽误了联兵计划,实在是因小失大啊。”

  他说到这里,径自一撩衣摆,朝我拜下“老臣还请公主三思。”

  我弯身将他扶起“刘大人请起。”默然片刻,点头道“好,我出去见他。”

  暮色已至,天末一团云霞艳色。

  于闲止等在这烈烈黄昏里,一身银铠白袍尽染昏黄。

  他见了我,唇角动了动,牵出一个笑来,唤我“阿碧。”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道“人你已见到了,若没有别的事,远南王可以回了。”

  于闲止沉默片刻,才说“阿碧,我与白柃其实”

  “远南王何须与我解释”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你与白柃什么你想说,你与白柃定下婚约,你要娶白柃,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想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远南,要与桓结盟,就必须娶桓公主为妻你想说,你心中根本没有白柃,只有我”

  我看入他的眼“你为何今日才来”

  他似愣了一下“什么”

  “远南王为何今日才来与我解释不正是得知阿南接到了白柃相赠的喜笺,发现纸包不住火了,所以匆匆赶来,想看看能否补救吗”

  我道“你若真有心顾虑我的感受,你初到淮安的第一日,便该来刘府将实情告诉我。今日才来,太晚了。”

  于闲止垂下眸,半晌,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嗯,是我对不起你。”

  短短几个字,已不再多做分辩。

  我点头“好。那你必然也记得,我当初说过的,你若负我,你我今生瓜葛尽断,一生绝不复见。”

  我道“今日一见,即是你我最后一面。”

  于闲止看着我,眸中浮浮沉沉,片刻,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我“我这些日子,给阿南起了几个名字,拿不定主意选哪一个才好,你挑一个吧。”

  我看着他手里的信笺,没接,道,“你日后自己给阿南吧。”

  于闲止的手顿在半空,慢慢收回,应道“好,等从小河洲回来,我着人拿给他。”

  我道“也不必了,再过几日,阿南就要随我回京了。”

  “你要走”他一愣。

  “我不该走吗”我道,“淮安本不是我故乡,我在外流落经年,是该回家了。”

  天末云霞褪去,暮色化成苍茫的蓝,笼在府外街头,像一团晦暗的雾。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于闲止默立一会儿,道“明日我要出征了,你二哥说,你不会前来相送。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他的眼底染上暮里的雾,寂寥像秋,可明明春尚未过去。

  “闲止哥哥。”我道,“我累了。”

  这么多年,我太累了。

  于闲止定定地看着我,眸色黯下去。

  片刻,他安静地笑了一下,指了一下刘府的府门,说“我看你进去。”

  我忽地想起很多年前,我方从冷宫出来,乍然听闻那个害我入冷宫的凤姑被他收入王府,对他说,就这么,算了吧。

  当时他也是像这样指了一下天华宫,说,我看你进去。

  我还记得那日有茫茫深雪,将他的发丝染得花白一片,一如眼前苍苍暮色,披在他的肩头,叫人忽然想起一个句子来,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不知道那一晚,于闲止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他踩着深雪走路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大约因为远南没有雪。

  后来,我每每至睡梦里惊醒,梦里都有一个踽踽而行的身影,他或是走在大雪纷飞的山麓,或是走在荒烟蔓草的广漠。

  我一直后悔没能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