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幕_朱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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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幕

  一众大汉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火里烤着大块的猪肩,周围扔着几口酒坛,一看便是江湖豪客。《+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m.xiangcunXiaoshuo.org》

  「都说玫瑰仙子长得漂亮,你们谁见过?」

  「我!」

  一名汉了胸口拍得山响,「去年慕容胜大婚,兄弟奉程帮主的命令去伏龙涧送礼。

  承慕容寨主看得起,留兄弟住了两日。

  操!」

  他一拍大腿,两眼放光,「都说飘梅峰美女如云,那天兄弟真是开眼了。

  当时飘梅峰来了三个,寒月刀林女侠是新娘,後面跟着牵丝手纪女侠。

  这两个往那儿一站,真他妈比花娇,比玉香。

  兄弟的三魂六魄一下就被勾走了一半。

  乖乖,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美人儿。

  比起来东海的淳于瑶就是个烧火丫头。」

  他说得口沫横飞,周围人听得目瞪口呆。

  「兄弟当时想,美到这地步也算到头了,慕容胜那小子一表人材,功夫了得,再娶了寒月刀真是有福气。

  谁知道啊……」他摇了摇头,拿起酒碗。

  旁边有人连忙给了碗酒,「孟三哥,别卖关子了。」

  孟三哥把碗举到嘴边,「要说艳福,当上慕容胜的妹夫才真是艳福齐天!」

  他咕嘟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抹了抹嘴,「玫瑰仙子一露面,满屋的人都傻了。

  那体态,那相貌,简直是嫦娥下凡!兄弟我能看上一眼,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众人轰声一片,对玫瑰仙子的美色心驰神往。

  紫玫垂下眼,搂着女儿轻轻摇晃,脸上毫无表情。

  「说得好听,飘梅峰还不是阖门都当了婊子?」

  旁边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

  「放屁!」

  孟三哥一把摔掉酒碗,怒喝道,「哪个不要脸的混蛋编出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飘梅峰诸女在星月湖为奴早已轰传江湖,谁不知道你说的寒月刀如今只是星月湖的一条狗?」

  「放他奶奶的臭屁!什麽星月湖,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星月湖的字号,更没见过一个鸟人!飘梅峰虽是女流之辈,可流霜剑、寒月刀武功精强,就是大孚灵鹫寺和九华剑派也不见得有这等高手!林女侠我亲眼见过,豪气不减须眉,说她会如何如何,鬼才信!」

  那人冷笑道:「风晚华和林香远确实有种,所以受得苦也最多。

  像你说的玫瑰仙子,厚颜无耻,对师门惨剧不理不问,不但委身仇敌,还与亲娘共事一夫,如此不要脸的女人,也是武林一绝……」「去你妈的!」

  孟三哥压根不信他的胡扯,听到他如此亵渎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一把拎起酒坛就扔了过去。

  那人抬手一拳,将酒坛打得粉碎。

  厅中的客商行人都被两人大声争吵惊醒,此时见双方动起手来,顿时乱成一片。

  孟三哥一时气愤冲昏了头脑,眼见那人功夫了得,於是沉声问道:「你是什麽人?」

  那人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在空中一扬,朗声道:「本人柳鸣歧,接大孚灵鹫寺方丈圆相师叔手书,刚在洛阳灭掉长鹰会。

  今日与天下白道同赴终南山,扫荡星月湖余孽!」

  孟三哥将信将疑,只见那人身後一群人尽是腰缠白带,神情激愤,显然都是大孚灵鹫寺的俗家弟子。

  他愣了会儿神,怔怔道:「玫瑰仙子真会那样?」

  柳鸣歧正容道:「孟朋友若是不信,与我等齐赴终南,一探究竟,如何?」

  孟三哥犹豫未决,柳鸣歧身後又有人道:「玫瑰仙子跟她亲娘同事一夫,是东方大侠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另一人接口道:「什麽玫瑰仙子,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听说娘儿俩都被星月湖的人弄大了肚子,现在只怕该生下来杂种了吧。」

  这些人对星月湖恨之入骨,口里不乾不净,越说越是下流,将玫瑰仙子说成是天下第一不要脸的淫妇。

  紫玫心底滴血,面纱下的俏脸时红时白。

  那些无情的辱骂像一把把利刃,将她割得体无完肤。

  她凝视着女儿恬静的睡容,感觉自己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众人的言语越来越不堪入耳,角落里一个瘦长的身影再听不下去,蹒跚着离开大厅。

  紫玫掩紧女儿的襁褓,闪身出了客栈,走入无边的风雪之中。

  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手里兀自拿着酒壶。

  他身子歪歪斜斜,步履不稳,走得却是极快,转眼便到了河边。

  那人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冰面上,手里的酒壶滴溜溜滑出数丈。

  他手脚并用,踉踉跄跄地爬过去,满头颤抖的白发扫起雪粒,如同萧索的落叶。

  紫玫飘身捡起酒壶,低声道:「东方伯伯。」

  那人浑身一震,两眼凝视着面前怀抱婴儿的少女,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良久,东方庆道:「你怎麽在这里?」

  声音又乾又哑,更有种决绝的意味。

  紫玫没有回答,纤手宛如寒风里的冰雕,静静举着酒壶,轻声道:「东方伯伯,我真的是不要脸的女人吗?」

  东方庆看着她怀里的婴儿,憎恶地说道:「好!好!竟然生下来了!你父亲、哥哥被杀,母亲、嫂嫂受辱,师父师姐生不如死——你竟然还为仇人生下孩子!」

  东方庆骈指吼道:「你知不知道什麽羞耻!竟然还有脸问什麽叫不要脸!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淫妇!贱人!」

  他声嘶力竭,颌下的白须恨得一阵乱抖。

  紫玫沉默半晌,最後凄然笑道:「原来是这样。

  是因为我没有去死。

  是吗?」

  东方庆怆然叫道:「你还有什麽脸活在世上!」

  紫玫抱着女儿的手掌一沉,掀开衣襟,淡淡道:「东方伯伯,你杀了我吧。」

  东方庆不过五十余岁,但满头白发却像年过八十的衰朽老翁。

  他哆嗦着摸出佩剑,但剑锋在白玉般的胸膛前晃来晃去,却怎麽也下不了手。

  紫玫闭上眼,轻声道:「我不想死。

  但如果一死能换来我娘和师父、师姐的平安,我也不怕死。」

  寒风乍起,河上的雪花波涛般滚涌而至,在紫玫脚前旋转而起,像一条盘旋的玉龙,将母女俩裹在其中。

  低婉欲绝的声音在苍茫的雪夜响起,「每个人都说我不要脸……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我就是该死?」

  「东方伯伯,你告诉我好吗?」

  凝光剑「叮啷」一声掉在冰上。

  紫玫掩住胸口,玉脸苍白的令人心疼。

  她轻声道:「我要先去洛阳一趟。

  如果赶不上攻打星月湖之役,还请东方伯伯多照料我娘一些。」

  话音未落,已经看不见紫玫的身影。

  东方庆虽然醉眼迷离,但目光远较常人锐利。

  单看紫玫快捷无伦的身法,那已经不仅仅是轻功卓绝,而是身怀有着浑厚无匹的内功。

  若非亲眼所见,东方庆绝不会相信她小小年纪,功力竟然远超自己。

  可恨她枉有绝世武功,竟然忍心连亲娘也不救。

  想起萧佛奴所受的苦难,东方庆举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他才惊觉酒水竟然是滚烫的。

  两日後,紫玫赶到洛阳。

  然而香月楼已是人去楼空。

  她随即赶往长鹰会,可昔日豫州的洛阳第一大帮,只剩下焦土。

  她断断续续窃听了看守者的对话,才知道四日前长鹰会被灭时,整个帮会都像蒸发般不复存在,只剩下薛长鹰和薛欣妍父女俩。

  香月楼早在半月前就停止营业,楼内的妓女不知所终。

  紫玫毫不停留地冒雪直奔终南,仅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山下。

  她不愿与江湖人士见面,更不愿师门诸女遭受的非人淫虐被人看到。

  因此不顾一切的摧发内力,昼夜兼程,想赶在众人之前进入星月湖,救出自己的亲人。

  但阴长野那一掌并非好心,在山下,蛰伏月余的内息突然发作,不但来势凶猛还饱含毒性。

  若非紫玫的凤凰宝典已至大成,发作之日,就是她毙命之时。

  她用了数天时间才把那股阴毒的掌力驱逐转化。

  就在这段日子里,她发现自己的功力再次大进,距第九层凤清紫鸾只有一步之遥。

  紫玫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顺利,思索着师父当日说的「阴上加阴」,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紫玫抱住女儿柔声道:「晴晴,娘带你去见外婆。

  你外婆是世上最好的人,就像观音菩萨一样,又漂亮又慈详……还有另一个婆婆。

  她是世上第一大侠,所有坏人见到她都会害怕……」紫玫哽咽起来,她抹了抹眼角,笑道:「晴晴不用怕,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村子里燃起篝火,人们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今日是除夕之夜了。

  尾声夜晚最黑暗的时刻,紫玫再次踏上月岛。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就在她竭力对抗阴长野遗留的毒力时,武林白道与邪道第一大教星月湖的战斗已经结束。

  整个岛屿像被狂风扫过一般,再没有一处完整的角落,断梁残柱都半掩在白皑皑的积雪下,同时掩盖的,还有三日前那场血战的痕迹。

  系着嫂嫂的栏杆碎成数段,上面还系着半截结冰的钱链。

  紫玫挽起铁链,怔怔看着栏杆。

  断口处赫然印着一个纤细的掌印──半尺宽的汉白玉栏杆竟是被人一掌击碎的。

  她举目望去,零碎不堪的石阶上,像徵着星月湖至高无尚地位的神殿已被烈火焚毁,粉碎的砖石间堆满烧成灰炭的焦屍,少说也有近千具之多。

  周围散落着种种兵刃,或刀或枪或钩或叉,都像被巨物捶击过一样弯曲变形。

  她目光霍然一跳,在残柱旁看到一柄熟悉的长剑。

  剑身弯作曲尺,锋刃依然清光凛冽。

  正是东方庆的凝光剑。

  紫玫紧紧握紧剑柄。

  这些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屍体间,有多少自己熟识的人呢?自己的亲人呢?死了?烧了?救走了?还是就此消失了?她找遍全岛,也没有找到丝毫生命遗留的迹象,潜幽碑坊、武凤别院、传香亭、太玄阁、幽明廊、月魄台……这些洒满亲友血泪和耻辱的地方,只剩下死寂的废墟。

  紫玫呆呆立在荒凉的雪野中,心头一片茫然。

  白雪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凄清的淡蓝光芒,随风飘荡,彷佛一层冰冷的火焰。

  娘亲、师父、风师姐、嫂嫂、纪师姐……所有的亲人都不知去向;甚至连仇人也都消失无踪……「你往何处去?」

  慕容紫玫轻轻地问自己。

  风雪被气墙所隔,没有一丝触及肌肤。

  她第一次拥有了可以实现梦想的绝世武功,却不知道该如何施展。

  所有的目标都模糊无迹,空荡荡让她无从使力。

  天际渐渐发白,飘扬的雪粉终於停下。

  紫玫露出一个凄艳的笑容,这笑容惊动了身边的一树红梅,繁花倏倏而下。

  女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一朵梅花飘飘摇摇落在额前凝住後,她忽然笑了起来。

  清悦的笑声引来紫玫奔涌的泪水,什麽都没有了,没有亲人,也没有家,天地间只剩母女俩孤零零地相依为命。

  她亲吻着女儿香软的小脸,喃喃道:「晴晴,娘带你回去……」晨光中,十七岁的少女裹紧衣襟,抱着未足月的女儿,开始她漫无目的的流浪。

  身後,满地鲜红的落梅彷佛一片未乾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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