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唯独_嫁到漠北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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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唯独

  沈瑜卿坐进马车里,魏砚也跟着下了楼,站到门外,不远不近地看她。

  天幕垂下,借着旁侧的火光沈瑜卿这才注意到他没穿惯常胡服,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长袍,绛紫为领,精绣着层叠的暗纹,发束玉冠,身姿高大挺拔,长身而立,隐隐中有天家威严气度。即便在漠北十余年,骨子里的威仪却如何都不能抹去。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了,眼眸盯住她,唇边笑意浮出。

  她又记起他一后午都在欺负她了。

  沈瑜卿哼了声,抬手就撂下了车帘,将看她的人挡在了外。

  马车起行,帘帐忽然又被掀了开,原在外面站着的人利落地上了马车。

  他眼朝她看,沈瑜卿心一惊,要说话时魏砚已近了她面前,长臂一捞,就将她结结实实抱到了怀里,掌心烫热,锢着她的腰窝。她手抵住他的胸膛,触到浅淡的温凉。

  “我明日想去拜访你父亲。”魏砚嘴边牵出一抹笑,“我又想了想,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见不得人,我无所谓,反倒是委屈了你。”

  沈瑜卿记起阿爹的态度,思来想去觉得现在还是不妥,摇摇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魏砚低下头,轻轻含着她的唇,“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阿爹为什么对你成见那般深,如果有什么事让阿爹改变对你的态度或许能让他接受你。”沈瑜卿眼动了下,倏忽想到什么,抬眼过去,“有一件事如果你能帮我查明真相,阿爹或许会缓和些。”

  “什么事?”魏砚蹭了下她的鼻尖,低低问道。

  沈瑜卿轻声,“昭和二十八年夏,会宛城大水一事,你可知背后的真正原因?”

  魏砚脸上没了笑,目光盯住她,下颌紧绷了一瞬,“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瑜卿并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唇抿了下开口,“当年会宛城发水,我和阿兄都在城中,是先生把她救了出去,但阿兄也因救我没了命。”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查这件事,可此事被遮掩得极深,始终没有眉目。阿兄走后阿娘身子就不好,阿爹嘴上不说,却没拦着我查,可见他也想知道真相。”

  沈瑜卿咬咬唇,“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并不如面上那么简单。”

  魏砚眼眸里映出她的脸,他手还搭在她腰后,喉咙滚动两下,半晌才开口,“十余年过去了,还能查到什么。”

  “我知是很难,有天家遮掩,幕后之人势力必然不可小觑。”沈瑜卿抓住他的袖,眼睫颤抖,“但是那是我最亲近的阿兄,而且他欠下的不只是我阿兄一条命。

  “那座城里还有数千百姓枉死,他们何辜?他们有儿有女有父母双亲,难道就该丧命无名,任恶人逍遥吗?”

  魏砚薄唇动了下,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我会安排人查清这件事。”

  …

  翌日一早魏砚入了宫。

  宫门大开,他上次踏入这道威严高门还是在十一年前。

  乾坤殿内,昭和帝静坐案后,手中批改前日留下的折子。

  宋福德将魏砚引进去,奉完茶,回身就把门关了。

  “十一年,你这性子倒是收敛不少。”昭和帝放下墨笔,抬眼看向殿内多年未见的儿子。

  魏砚无所谓一笑,“收敛如何,不收敛又能如何。”

  昭和帝手蜷起抵到唇下轻咳两声,“你应该明白朕为何让你回京。”

  “无非是你底下几个儿子不中用,要我帮你收拾留下的烂摊子罢了。”魏砚淡淡地答了句,脸上看不出什么。

  昭和帝止住咳,低头扫了眼手心的殷红,拳紧了紧放到案下,道:“你既然也明白,漠北那边朕已经安排好人,诏书也已下好,你就留在上京,等朕退位。”

  魏砚沉默地听着,拨弄了下刀柄的圆环。入皇宫不可带刀,但这些规矩对淮安王都是特例。

  “我与沈家幺女的婚事是你早就算计好了?”魏砚只问了这句话。

  昭和帝出神回想了一遍,道:“两年前宋福德犯错,朕把他轰出了内殿,遭人打压生了场病,只有沈岁寒暗中去给他诊脉,有意无意地问过这件事。”

  “后来朕派人一查,才知当年沈家长子也命丧会宛那场大水中。沈家人一心追查此事,你又不见上京人,朕便传了道旨,给你赐婚,上面写明缘由,料想你看了必会接受沈家幺女,跟她回来。”

  “却不想竟然足足等了一年才把你等回来。”

  魏砚听完,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何故又下了和离圣旨。”

  昭和帝笑,“朕看着你长大,对你的脾性自然了解。一年了你还留沈家幺女在漠北,自然是对她上了心。若没有这道圣旨,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魏砚眸色沉沉,忽而咧了咧嘴角,“费尽心机,就是想我回来接手这个位子?”

  昭和帝点了下头,“宫中皇子不多,出色的又屈指可数,交给你,稳定朝纲,朕入了黄陵也能向祖上交代了。”

  “我无心皇位,退而求其次的人也不是没有。驿站兵马备好,后午我就会回漠北。”魏砚整衣起身,眼没再看他。

  昭和帝猛咳了声,“你离开上京一步,朕就会下旨赐婚云山书院行严和尚书府幺女沈瑜卿。”

  魏砚眼掀过去,目光冷了。

  “行止,沈岁寒已知道了你做过的事,他不会同意你和沈家幺女的婚事。王氏重病,沈家幺女也不会跟你回漠北,若等上两三载,有哪个女子会甘愿等上这么久。你与她不过数月情分,她何故会一直想着你。”

  昭和帝喘息了会儿,缓缓继续:“朕安排去漠北的人是当年跟随你的肖柳,此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足以平定战事。朝中的情形你应也清楚,若一味放任不管,只会毁了这江山社稷。”

  …

  暗夜幽寂,白日繁华的长街早已没了熙攘的人群。

  魏砚打马疾驰到城郊,低矮的一座山,朝北而落,视野开阔,可见漠北荒原。

  夜中猎猎胡服身影快步而走,魏砚提了壶酒,手中长刀划开眼前的枯枝,面色看不出什么,脚步加快,半个时辰后到了山顶。

  风吹起,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顶端一棵古树,虬枝盘旋,耸入云天。树下立石碑,上没刻字。

  魏砚刀扔到碑旁,舌尖舔了下牙根,盘腿而坐。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过了会儿才抽开酒壶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残余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

  酒剩了一半,魏砚抬高臂,洋洋洒洒将酒水浇到地上。

  他眉峰压着,犹如一道利刃,缓缓扯开唇角,“十一年了,你要是还活着,老子现在恨不得就给你捅上一刀。”

  风吹下枯叶,他依旧如往日浪荡不羁的笑,却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你祸害了十多年不够,现在我的女人都要被你祸害没了。”想到马车里她说不能让恶人逍遥时,魏砚笑意又淡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是从漠北崖底找到的羽林令。为了这块破牌子,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在漠北待了十一年,遇到她,都险些忘了他背负的罪孽。

  魏砚喉咙滚了滚,倏忽抽了长刀,铿然一声,刀尖坠落,旁侧的巨石中间断裂,轰隆滚了下去。

  …

  沈岁寒夜里当值,下值时没住宫中,上了院外马车。

  走过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下,沈岁寒困惑间听到外面人沉稳的声音,“漠北淮安王魏砚求见尚书大人。”

  沈岁寒眼顿住,一手掀开车帘,月光倾泻而下,照出外面一道人影。

  外面的人站得笔直,双手抱拳,身姿挺拔如松,背影绰绰,孤傲决然。

  漠北淮安王,宫中三皇子当年有多狂妄自负,现在就有多低头收敛。

  沈岁寒只看了一眼,遂放下车帘,对驾马的小厮道:“停着做什么,继续走!”

  魏砚喉间一动,开口,“我是为令郎的事而来。”

  马车再次停下,里面的人问,“你想说什么。”

  “当年军令是我亲口所下,无从辩解。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才会远赴漠北,永驻边关。”魏砚默了一瞬,忽而撩袍跪地,双手奉刀,沉声道:“十余年侥幸苟活,尚书若要为令郎报仇雪恨,今夜我便将命交给你。”

  “皇上那边我已说过,皆我一人承担,不会怪罪牵连于沈家。”

  “你真当我不敢吗?”沈岁寒猛然出声,从马车里下来。

  这条路是暗巷,白日无人会走,夜里更是没有人经过。

  沈岁寒愤然甩袖,“我长子当年才不过弱冠的年纪,绾绾只十岁,要不是得行严相救,何有命活到今日。”

  “当年一事虽纠根不怪你,任谁在那种情景都无从抉择,那般做已经是万全。但那是我的儿子,是我沈家的长子!”

  深夜苍凉,长刀出了鞘,刀身泛着寒寒冷光。

  刀柄的尾有一不同寻常的挂式,是一穗同心结。

  沈岁寒目光定住,仔细看了番,忽然问,“这结扣是绾绾送你的?”

  魏砚没料想他会看出,沉默地点了下头。

  沈岁寒眉皱紧,忽然问,“你与她究竟怎么回事?”

  魏砚说:“我已与她做了夫妻。”

  沈岁寒听出他的意思,这夜的一切便都解释清了。

  “混账!”他抚捶胸口,连连怒声,“你怎能…怎能做如此浪荡之事!绾绾是我们沈家的宝贝,你怎能如此了轻贱她!”

  “我不曾轻贱她。”魏砚漆黑的眼在夜里坚定不移,“我曾对漠北雪地山川起誓,白首永结,至死不渝。”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唯独剩下她。”

  沈岁寒道:“绾绾与她阿兄自小情深,她执着于此事多年,若是叫她知道你害死了她兄长,你以为,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妻子吗?”

  魏砚沉默许久,才迟迟出声,“她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光,我只希望她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沈岁寒一怔,倒是没料想他会说出这句话。

  当年三皇子的名声他自然听说过,何曾见过他这般放低的姿态。

  沈岁寒背过身,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心里依旧是有恨。他蓦地转回来,“今夜这一刀是我替长子所偿,若你能活下来,此事我便不再纠缠。”

  魏砚双手奉刀,沈岁寒握住刀柄,拿在手里掂了掂,想到枉死的长子,眼里一狠,咬住牙根猛地捅向魏砚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沾了沈岁寒满袍。魏砚握住刀背,释然一笑,这条命,他终究是还上了。

  …

  魏砚说明日走,沈瑜卿一直记在心里。趁着父亲不在家中,正想偷偷出去,怎知表姊突然又来了家中将她带了出去。

  “表姊究竟要带我去哪?”沈瑜卿多问了句。

  两人已上了马车,沈瑜安道:“长安街对家酒馆新做了一道会三鲜,我料想你爱吃,想着带你去尝尝。”

  听是这事,沈瑜卿想拒绝了,“表姊,阿娘病着,我想回去照顾她。”

  “我和姨母通过声了,她让我带你出来好好玩玩。”沈瑜安又道。

  沈瑜卿没了话,就应下了。

  两刻后到了那家酒馆。

  沈瑜安带她下了马车,入门后跑堂的小厮像早有准备似的带两人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

  他似是有所感,也朝她看过来,四目而视,她看清了他眼下的乌青,薄唇的惨白,面色虚弱,唯一双眼沉定黑亮。

  “沈姑娘来得正好,菜刚上完,快进来坐。”魏印先开了口。

  沈瑜安拉着沈瑜卿进去,给她找了座。

  魏砚黑沉的目光又看向魏印,魏印道:“也是巧了,三弟不也想沈姑娘来?”

  来时魏印只说吃酒,并没告诉过他沈瑜卿也会来。

  魏砚不说话,魏印僵着脸,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来府里的鱼还没喂,我得回去看看。”

  “我陪你吧。”沈瑜安也起了身。

  两人一同出屋。

  下楼后魏印略一拱手,“今日多谢沈姑娘。”

  沈瑜安脸上没了笑意,“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她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袖中的手握了下,道:“也不知大皇子府上侧妃可还合心意。还是大皇子突然又变了心,白白招惹了人家姑娘。”

  魏印温和地笑笑,“府中一切尚好,秋儿温柔小意也很是合我心意。”

  “如此甚好!”沈瑜安紧咬住唇,“父亲已给我定亲了,下月中旬完婚,大皇子别忘了带着侧妃娘娘过来吃酒。”

  魏印说:“自然。”

  眼前的人影走远,随侍过来推魏印的木椅,不禁道:“大皇子何不跟沈姑娘说明了府中根本没有什么侧妃,白白惹得沈姑娘恨您。”

  魏砚摸着拇指的玉扳指,慢慢出声,“届时只说她生了疾,送到寺里修养。人查得如何了?”

  随侍回,“您放心,都查好了。沈姑娘这位夫婿家世清白,府中和顺。最重要的是他们祖家有家规,男子不允纳妾。沈姑娘去了受不得委屈。”

  魏印点头,“等过了下月,便收拾收拾,到寺里住吧。”

  随侍忍不住心疼,“大皇子,您何苦这样,您明明与沈姑娘情投意合…”

  魏印闭了闭眼,“情投意合有什么用,我是一个废人,连背起她都做不到,谈何做她的夫君,此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

  雅间内

  沈瑜卿看出魏砚的不对劲,先给他把了脉,眉心一蹙,“你受伤了?”

  魏砚只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回事?”沈瑜卿不得他回应,要解他的衣袍。

  手忽然叫人捉住了,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轻放到唇边,呼出的热气喷着她的手心,微微发痒。

  “出什么事了?”沈瑜卿低下声。

  魏砚空出的手已揽住她的腰,把她收到了怀里,黑沉沉的眼还在看她,哑声,“我暂时不走了。”

  沈瑜卿狐疑地看着他,手不自觉模向他眼下的乌青,问,“为什么?”

  “卿卿。”他唤她。

  “嗯?”沈瑜卿回应一声。

  他手臂一收,唇压下,含住那珠柔软,细细地描摹,呼吸都缠到一起。

  沈瑜卿手还抵在他腰侧,他亲的太用力了,她手忍不住往前送,摸到一片濡湿,紧接着听到他闷哼一声。

  她低下头,看见满手鲜红的血,眉梢一跳,“怎会这么严重?”

  “我没事。”魏砚重重地呼着气,要再次亲过去,沈瑜卿推开他,“我让人送药进来。”

  魏砚扣住她的腰,“死不了。”

  “什么死不了,非要是死了才算大事吗?”沈瑜卿气着站起身,推门出去唤了小厮,不一会儿拎着药箱进来。

  里面有简单处理伤口的药和白布。

  “我看看。”沈瑜卿道。

  魏砚看了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解开外衣,里面层层的白布包裹,殷红一片,血水染遍了整个胸膛。

  拆下白布,刀口纵深,伤口尚未合好,鲜血汩汩冒出,所伤之重,可见下手之人是有多么无情。

  “还不想说吗?”沈瑜卿擦着药,刀口太深,凡是再用一分的力,他现在怕是站不起来了。

  白布缠好,魏砚笑着抱住她,脸蹭着她的脖颈,“仇人太多,到哪都有想杀我的人。”

  颈下发痒,沈瑜卿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些,别总受伤。”

  “担心我?”他笑。

  沈瑜卿道:“我是怕你没命娶我。”

  魏砚唇角提起,却牵不出笑,手臂抱得更紧了,“等解决了所有的事,我有话要对你说。”

  沈瑜卿心口一跳,莫名觉得他此时有些郑重,想问是什么话,可喉咙却紧住,竟问不出口。

  “好。”最后她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