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心软_嫁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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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心软

  马车急停下来,虞灵犀身子一晃,险些磕到脑袋。

  不由皱眉,撩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小姐,前方路中间躺着一个人。”马夫声音顶着凛凛朔风,艰难传来。

  虞灵犀抬眼,顺着灯笼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个起伏黑色轮廓,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若不是赶车马夫眼尖,恐怕就要被马车踏成肉泥了。

  大概是醉酒之人吧。虞灵犀猜想。

  以往京城中,每年都有酗酒之人醉倒在雪地里,若无人及时发现,便会活活冻死。

  总归是一条人命,虞灵犀道:“将他唤醒,挪去避风暖和处吧。”

  侍卫领命,提着灯朝那躺在雪地中人行去。

  没多久,侍卫小跑回来了,脚步明显匆忙凌乱许多。

  “小姐!那并非醉汉,而是个受了重伤少年!”

  托宁殷福,虞灵犀现在一听见“少年”二字就下意识心紧。

  但想想不至于这么巧合,便稍稍宽心,弯腰钻出了马车。

  碎雪卷地,险些吹翻她头上斗篷兜帽。

  侍卫忙撑伞过来,为她遮挡风雪。

  才走了几步远,虞灵犀便觉出不对劲来。

  她停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接过侍从手中灯笼,凑近些照亮……

  三尺暖光铺地,照亮了少年熟悉而又苍白脸庞,摇晃灯火掠在他乌沉沉眸中,映不出半点暖意。

  唯有大雪中美丽矜贵少女踏光而来,他晦暗视野里,映出了比雪月更美丽画面。

  灯笼坠在雪地中,噗嗤一声熄灭。

  虞灵犀与宁殷在这个风雪交加夜晚,再一次狼狈地对上了视线

  三番五次撞见宁殷狼狈样子,也不知上天是在惩罚宁殷,还是在惩罚她。

  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孽缘。

  他是从欲界仙都逃出来了,还是被人追杀至此?

  内情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虞灵犀也没有心思去猜。

  她只想解决眼下这个麻烦,凝眉问:“最近医馆多远?将他抬走,紧快些。”

  “回小姐,约莫二里地。”

  侍卫回答:“不过此人应该受了内伤,祸及脏腑,不宜随意搬动。”

  不能赶走不能挪动,莫不成让他躺在这等死?

  正想思索可否换条路走,便听侍卫急促道:“小姐,他昏过去了。”

  ……

  宁殷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个女人了。

  他在湿冷黑暗梦境中行走,直至面前出现一扇熟悉宫殿大门,门缝中透出一线温暖亮光,照亮了阶前斑驳血迹。

  他忽视那些血迹,信步上了石阶,宫殿大门自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刺目橙金光海中,坐着一个长发蜿蜒宫裳女人。

  见到宁殷,女人转过一张模糊脸来,朝他张开手,病恹恹笑道:“殷儿,过来母妃这儿,母妃带你走。”

  对于一个身体体温正在极速流失人,那暖光和怀抱无疑是致命吸引力。

  可宁殷毫无动静,甚至勾起讥诮笑来:“不。”

  “为何?”女人嗓音有些幽怨。

  “因为,”他薄唇轻启,近乎自虐道,“你已经死了啊。”

  女人嘴角笑意霎时僵住。

  她胸口出现一柄匕首,鲜血顺着她刺绣精美衣襟迅速晕染、蔓延,像极了一朵荼蘼盛开……

  宁殷就在这一片血色中睁眼醒来,入眼先是马车略微摇晃车顶。

  他第一反应是去摸袖中短刃,却触到了柔软褥子,身上还盖着一件娇小、明显属于女孩儿家月白斗篷。

  血止住了,胸口断骨已经接上,缠着厚厚绷带。

  狭小空间内暖香充盈,与他身上浓重血腥味格格不入。

  甜软少女香,是他曾两次闻过味道。

  宁殷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瞧见那抹惊艳,微微侧首,果见一道窈窕纤细身姿靠着车壁而坐,离他远远。

  她眼睫半垂,微微晃荡遮面轻纱后,一双秋水美目若隐若现,在灯影下显出极致暖意。

  面纱后,不知藏着一张怎样姝色无双娇艳容颜。

  那双眼睛主人发现他醒了,一怔。

  虞灵犀没想到宁殷醒得这么快,寻常人受这样伤非死即残,少说也要昏迷一两天。

  可宁殷只昏了一刻钟不到就醒了,乌沉沉漂亮眼睛里掠着微光,看得人心发麻。

  虞灵犀拧起了眉头,温柔化作了三分娇愠。

  “醒了?”声音也瓮声翁气,不知在和谁生气。

  果真是个矛盾又有趣女人,每次见她,她不是惊便是怒。

  但每次出手相救,也是她。

  何况虞姓并不常见,能用得起那等军中高手做侍卫,整个京城中也只有一户……

  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她身上都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秘密。

  思绪飞转而过,宁殷苍白薄唇动了动,喑哑道:“姑娘认得我。”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却将虞灵犀吓了一跳。

  她险些以为宁殷也带着前世记忆,看破了她拙劣伪装。

  可紧接着,宁殷又艰涩道:“否则,为何救我两次?”

  虞灵犀松了一口气,瞧他反应,不像是有前世记忆。

  何况正常人被救后第一句话不是应该道谢么,哪有谈这个?

  虞灵犀生生给气笑了,倔劲一上来,矢口否认:“谁救你?不过是见你挡路,觉得碍事罢了。”

  宁殷看着她,没有说话,可虞灵犀总觉得他那双眼睛已然看透一切。

  前世时就是如此,什么都瞒不过他,虞灵犀最怕直视他眼睛。

  她有些后悔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了,又或者,他多晕两刻钟也好。

  好在马车停了下来,侍卫禀告:“小姐,医馆到了。”

  虞灵犀如释重负,敛容道:“你既然醒了,便赶紧下车,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宁殷嘴唇动了动,嗓音低了不少:“回不去了。”

  虞灵犀满腹纠结都被堵了个干净,心道:他真是从欲界仙都逃出来?

  “不管你如何打算,都与我无干。”虞灵犀微抬下颌,“下车。”

  见她态度坚决,宁殷只好强撑着起身,将那件带着软香斗篷细细叠放一旁,再扶着车壁,艰难而缓慢地站起来。

  他胸口有伤,弯腰下车动作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

  不过须臾之间,他唇色又白了一个度,鼻尖上渗出细密冷汗。

  虞灵犀索性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此时夜深,医馆已经关门。

  积雪覆盖檐下,残灯将宁殷孤寂清瘦身影拉得老长。

  “等等。”虞灵犀没好气地唤住了他。

  宁殷回头,发现虞灵犀不知何时下了马车,一手执着一柄红梅纸伞,一手抱着他盖过斗篷。

  他极慢地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神情。

  虞灵犀心一软,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这件斗篷染了血,我不要了。”

  她将斗篷塞到宁殷手里。

  想了想,又将伞也一并留下,轻轻搁在他脚旁。

  那伞开在一片渺茫白中,上头所绘红梅铮铮,灼然一片。

  一个想法在心中酝酿,翻涌,最终战胜他可怕理智。

  宁殷眸色一动,几乎脱口而出:“带我走。”

  虞灵犀顿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宁殷样子虚弱且认真,眸色望不到底。

  他喉结微动,哑声重复了一遍:“带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做。”

  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两人隔着一丈远距离,只听得见风雪呜咽而过声音。

  良久,虞灵犀收敛了讶异,眸光温和坚定:“可惜,我不需要你。”

  她转身朝马车走去,宁殷抿唇,立刻跟了几步。

  听到身后踉跄跌撞脚步声,虞灵犀忍无可忍,回首喝道:“不许再跟着我!”

  于是宁殷不动了,像是兀立在雪中一把残剑。

  然而等虞灵犀上了马车,启程朝虞府行去时,却听侍卫警觉道:“那人还跟着,莫不是想讹咱们?”

  又来了!宁殷少年时是属狗么,又疯又执拗那种?

  虞灵犀掀开车帘回望,只见茫茫风雪迷离,一柄红梅纸伞在漆黑夜色中深深浅浅地艰难挪动。

  果然疯病不是一朝一夕养成,他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罢了,随他。

  虞灵犀想,今夜意外,自己该做都已做了,问心无愧。

  回到虞府已经很晚了,侍从打着灯笼出来迎接。

  虞灵犀下车时还特意往回看了眼,没有见着那个执伞蹒跚身影。

  大雪覆盖街道黑魆魆延伸至远方,她说不出轻松还是沉重。

  站了会儿,方吩咐车夫道:“去车里血迹清理干净,换上新褥子,别叫人瞧出端倪。”

  刚进大门,便见虞夫人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担忧道:“岁岁,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听闻永宁街走水了,可曾惊着你?”

  “我没事阿娘,只是绕了点远路。”

  虞府灯火明亮,阿娘手温暖而安心,虞灵犀不禁舒展笑颜,“您吹不得风,快些回房休息。”

  亥时,雪停了。

  虞灵犀沐浴出来,拢着斗篷、捧着手炉,依然觉得寒气透骨。

  她不禁想起了那道被抛在马车后少年身影。

  该不是内伤加重,倒在半路了吧?

  那也是他自找!

  虞灵犀躺在榻上,翻了个身想:我待他已是仁至义尽。

  北风呼啸,吹得窗扇哐当作响,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虞灵犀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不禁揉着眉心,朝外间问道:“何事喧闹?”

  值夜侍婢睡眼惺忪进来,秉烛道:“回小姐,门外来了个乞儿,侍卫们正想将他赶去别处。”

  乞儿?

  等等……

  一个微妙念头掠过心头,虞灵犀索性披衣下榻,随手抓起木架上斗篷披上,低声道:“提灯,我要出去一趟。”

  天寒地冻,虞灵犀步履匆忙,侍从歪歪扭扭提灯跟上,不住道:“小姐,天冷路滑,您慢些!”

  虞灵犀仿若不察,命人开了侧门。

  刚跨出一脚,她便怔住了。

  门口石阶上,摆着一柄熟悉红梅纸伞,而纸伞旁,黑衣少年抱着双臂蜷缩在角落阴影里。

  他睫毛上凝着霜花,苍白脸色几乎要和满地冰雪融为一体,没有一丝活气。

  守门侍卫踟蹰道:“小姐,这人怎么也叫不醒,大概冻死了,实在晦气……”

  虞灵犀抬手,止住侍卫话。

  任谁死了,也不可能是宁殷。

  因为这个男人三年以后,会成为皇城噩梦。

  她蹲身,墨色长发自肩头柔柔垂散,伸手去探宁殷鼻息。

  食指刚递到宁殷英挺鼻尖下,便见他睁开了眼睛,乌沉沉视线落在她身上,掠过一丝极浅惊艳。

  虽然虚弱,但他确实还活着。

  四目相对,一个毛茸茸物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颤颤“喵呜”了一声。

  虞灵犀顺着他视线望去,竟然是只脏兮兮满脸伤小野猫,被他捂在怀里,用仅有体温为它取暖……

  虞灵犀一时心绪复杂,思绪不可抑制地被拉回遥远前世。

  她记得前世宁殷养了一条狼犬,每次狩猎都会带着它。

  有一次秋狩回来,那只狼犬不知与什么野兽搏斗,受了重伤,躺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看上去十分痛苦。

  宁殷走了过去,轻轻摸了摸爱犬脑袋。

  就当虞灵犀以为宁殷会倾尽一切救活那只狼犬时,却听见咔嚓一声细响,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狼犬颈骨。

  那只可怜狗甚至没有来得及呜咽一声。

  虞灵犀觉得可怕且不可思议,颤着呼吸问:“王爷不是最喜爱这只猎犬么?为何舍得……”

  宁殷合上猎犬眼睛,慢悠悠擦拭手指道:“它活不成了,残喘只会更痛苦。”

  明知宁殷心思扭曲,对生命毫无敬畏,虞灵犀依旧难掩悲悯。

  她这般体弱多病,每日都背负着逝去亲人愿望苟活,本质上和那只受伤猎犬并无区别。

  有很多次她想问宁殷,这般无用又羸弱自己,他为何不杀了她?

  就像,杀了他濒死猎犬一样。

  这个疑惑,直到她真正死了,也不曾得到答案。

  而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切,虞灵犀心中却隐隐有些明白了。

  能麻木杀死爱犬疯子,曾也拼命去守护过一只野猫。

  虞灵犀身披一层毛茸茸橙金灯火,抿了抿唇问:“你就是为了这只猫,才跟不上我马车?”

  宁殷垂下眼,默认。

  虞灵犀半晌无言,往门内走了两步,复又顿住。

  她没转身,吩咐侍卫:“把这人给我抬进来!”

  在她看不见角度,少年苍白唇轻轻一勾。